“十点左右就已经睡下了,”家政递上温热的手巾,“需要为您准备夜宵吗?”
李在叙接过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他抬眼望向客厅上悬挂着的水彩涂鸦,冷峻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两分。
李在叙:“嗯,送到我的书房来吧。”
他没有向大多数半夜归家的父亲那样,悄悄打开女儿房门查看她安睡的侧脸。
虽然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东亚父权式家庭,但他本人的育儿理念相当西化,尽管李艺率会时常抱怨爸爸是个控制狂,可实际上李在叙相当尊重两个孩子的私人空间。
胡桃木门被推开,室内自动亮起的壁灯将空间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中,也映出了他略微疲惫的轮廓。
作为一个被当成家族掌舵人培养着长大的男人,李在叙从很小时起就被要求不能直接表达情绪和喜好,早早修得了克制欲望,不动声色的本能。
因此这间书房可以称得上是单调到无聊至极,唯一鲜明的色彩是正对着他书桌的一副画。
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右下角用彩笔写着下稚嫩的字迹——“全世界最爱爸爸和哥哥”。
画纸已经微微泛黄,色彩也在时间的侵蚀中有些褪色,却仍被精心地镶在玻璃框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严格来说这甚至称不上是画。
但就是这样一副毫无构图、用色混乱、笔触糟糕的油画棒涂鸦,让眼光挑剔的李在叙收藏了十几年。
回想起李艺率最近的就诊记录,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那场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又实在没头没尾,以司机畏罪饮弹自尽而匆匆了结。尽管疑点重重,但那时的李在叙实在无暇再去深究——他的艺率刚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心跳脆弱得如风中残烛。
他要处理工作,要承受父亲的苛责和质问,要应对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般撕咬的具家人,更要强撑着去拉回站在死生边缘徘徊的女儿。
李叡承一直不赞同他在李艺率的精神问题上选择放任的态度。
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宁愿替女儿编织一生的谎言,让她永远沉浸在虚假的平静里,也好过从他的心口活生生剐下一块肉。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副会长,夜宵准备好了。”
“拿进来吧。”
李在叙看着端着托盘走进书房的住家,从那张熟悉的脸上回忆起两年多以前曾经在资料里见过的,那双枯萎阴沉的眼睛。
李在叙:“我听郑秘书说起,最近你家里有人来骚扰过的事情。”
看到对方顿时紧张起来的神色,李在叙合上手中文件,缓声道:“不用那么紧张,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郑秘书帮忙解决。”
“内,谢谢您。”白姨母拘谨地淡笑一声,“艺率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也很生气呢,一直叮嘱门卫要好好看家不能放奇怪的人进来。”
闻言,李在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他轻轻嗯了一声,“还真是孩子气啊……”
所以才会一味地相信所有男人都会忠诚,永远爱着自己的妻子;
所以才会在从未体味过母爱时,仍天真固执地以为所有孩子都会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母亲。
所以才会…………
白姨母只是淡笑一声,没再说些什么。
她朝着李在叙鞠了一躬,拿着托盘轻轻阖上了书房门。
两年多以前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如同旧照片边缘泛起的毛边,可第一次见到艺率的那一天却在她的人生中烙下了深深的刻痕。
丈夫嗜酒成性对她非打即骂,儿子长大以后也有样学样地对她施以暴力,两个生命中本该最亲近的男人将她的人生撕扯成永夜,而她则像是漂浮在这无尽黑暗中的浮木——
直到一个孩子气的声音将她从无休止的泥潭中拽了出来。
像是紧紧抓住了一根脆弱的蛛丝,她终于鼓起勇气,从暗无天光的深渊中拼命挣扎着向外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