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熟悉的埼玉站台出现在车窗外时,黄昏的暖光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我揉着眼睛,跟着妈妈走下电车,呼吸着属于家乡的、带着淡淡青草和尘埃味道的空气。站台上人来人往,广播声有些嘈杂。
“浅羽桑——!”
一个清亮、熟悉,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喜悦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循声望去。
就在出站口的闸机旁,一个身影像颗小炮弹似的,几乎是扑到了隔离栏杆上,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金属横杆。是洁世一!
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依旧是那头柔软服帖的黑色短发,标志性的V字呆毛在晚风中轻轻晃动。那双像雨后晴空般清澈的蓝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但最明显的变化是——他好像长高了!虽然还是小学生的模样,但身板似乎抽条了一些,肩膀也宽了一点点,不再像以前那样单薄。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短袖,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微微隆起的、属于运动男孩的紧实线条。他晒黑了一点,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整个人像一棵在夏天里汲取了充足阳光雨露、正努力拔节生长的小白杨,散发着一种蓬勃的活力。
“世一君!”我惊喜地叫出声,拖着行李箱小跑过去。妈妈在后面笑着和洁阿姨打招呼。
“浅羽桑!”洁世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激动到了极点。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下意识地想张开手臂,但动作到一半又猛地顿住,白皙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连小巧的耳垂都未能幸免。他慌乱地把手背到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脚尖在地上磨蹭着,又恢复了几分我熟悉的害羞模样,只是那双亮晶晶的蓝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贪婪地看着我,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等很久了吗?”我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真的长高了!以前我们差不多高,现在我得微微仰一点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了。
洁世一用力摇头,V字呆毛跟着晃:“没、没有!就一会儿!”他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雀跃的颤音,“浅羽桑……你回来了……真好。”他小声地说着,蓝宝石般的眼眸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雨后花瓣上滚动的露珠,纯粹又动人。
“嗯!回来了!”我用力点头,笑容不自觉地放大,离家归来的踏实感和见到熟悉小伙伴的开心交织在一起,“世一君好像……变结实了?也长高了!”我指了指他的胳膊。
洁世一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腼腆又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嗯……训练营……训练量很大。”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之前的羞涩被一种分享的兴奋取代,“浅羽桑!我……我赢了好多场比赛!”
“真的?”我眼睛一亮,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快说说!”
“嗯!”洁世一用力点头,开始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提高了一些,“小组赛三场全赢了!淘汰赛也进了四强!我……我踢前锋的位置!”他说到“前锋”时,语气带着一种郑重的使命感,蓝眼睛里燃烧着熟悉的、对足球最纯粹的热爱的火焰,“我进了……进了七个球!有两个是制胜球!还有一个是终场前的绝杀!”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模仿着射门的动作,“教练说我的跑位进步很大!射门力道也足了!还有一次,我用假动作晃开了两个后卫!就像这样——”他笨拙地做出一个踩单车的动作,虽然不太标准,但那份投入和喜悦却无比真实。
看着他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样子,听着他描述绿茵场上的奔跑、对抗和进球瞬间的狂喜,我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那个总是容易害羞、说话细声细气的洁世一,在属于他的足球世界里,原来是这样自信而闪耀!这份光芒,比千叶的阳光更让我感到熟悉和温暖。
“世一君太棒了!”我由衷地赞叹,忍不住也分享起自己的经历,“我……我好像也学会踢球了哦!”
“诶?!”洁世一猛地停下比划,睁大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惊讶和巨大的好奇,“浅羽桑……也踢球了?”他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有点难以想象。
“嗯!在千叶的时候,”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学会新技能的兴奋,“有人教了我一点点。虽然射门的准心……嗯,还有点歪。”我想起那脚轰在铁门柱上的壮举,脸颊微热,“但是!普通的控球、传球什么的,好像……已经了如指掌了!”我挺了挺小胸脯,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有底气的样子。这可是诺亚在梦里用“稳”字真言和蜂乐回用“天才”轰炸双重认证过的!
“真的吗?”洁世一的眼睛瞬间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之前的惊讶被巨大的开心取代,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毫无阴霾,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太好了!浅羽桑!”他由衷地为我高兴,仿佛我学会踢球是件比他进了七个球更值得庆祝的事情。
他看着我,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暖的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在站台暖黄的灯光下,在妈妈和洁阿姨含着笑意的注视中,他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点点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向我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属于足球男孩的手。手指修长,掌心带着薄薄的茧,是日复一日训练留下的痕迹。骨节分明,却并不粗糙,反而透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力量感。
他的手没有像蜂乐回那样带着不由分说的热度直接抓过来,而是轻轻地、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悬停在我的手边,像一只等待栖息的小鸟。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脸颊红扑扑的,V字呆毛都似乎紧张得竖得更直了一些。
晚风拂过站台,带着夏末傍晚的微凉和归家的气息。站台的广播声、人群的嘈杂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我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带着薄茧和力量感的手,又看看洁世一那双盛满了纯粹喜悦和羞涩期待的蓝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软软的。
我弯起眼睛,对他露出了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先是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被我的温度烫到,随即立刻收拢,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
掌心的触感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的微砺感,还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运动男孩的坚实力量。他握得并不紧,却足够稳固,仿佛一个无声的承诺。一股细微的电流般的暖意,顺着交握的手心,迅速蔓延开来,一路熨帖到心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同样有些急促的脉搏跳动,和我自己胸腔里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奇妙地应和着。
没有多余的话语。洁世一只是红着脸,紧紧握着我的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里面闪烁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乐光芒。他拉着我,转身走向站外熟悉的街道,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V字呆毛在他头顶欢快地跳跃着,在夕阳的余晖里划出活泼的弧度。
妈妈和洁阿姨相视一笑,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洁阿姨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世一这孩子,从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就坐立不安,隔十分钟就要看一次钟……”
晚风吹拂着脸颊,带着埼玉夏日熟悉的草木气息。被那只带着薄茧的、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千叶的海浪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蜂乐回那湿漉漉的眼神和诺亚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气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此刻,掌心传来的真实温度和身旁少年雀跃的身影,将那些遥远的画面温柔地覆盖。
衣袋里,那部银白色的手机贴着大腿外侧,屏幕朝下,安静地躺着。在无人看见的口袋深处,机身似乎极其微弱地、短暂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几乎被脚步声和晚风淹没的、极其轻微的嗡鸣。像一声遥远的、无人察觉的回应,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看不见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只有自己知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