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的声音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林溪深吸一口气,推开面试室的门时,檀香木钢琴的气息扑面而来。三位评委坐在长桌后,中间的白发老教授正低头翻看她的报名表,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双像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是周云教授,国内最权威的钢琴教育家。
“开始吧。”周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乐谱夹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
林溪走到斯坦威三角钢琴前,琴凳的高度刚刚好,是工作人员提前调好的。她掀开琴盖的瞬间,看到琴键上倒映着自己紧张的脸。
指尖落在琴键上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个音符像滴冷水落入湖面,泛开层层涟漪。林溪的手指在琴键上轻柔地滑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东西——低音区的浑厚是青溪镇冬夜的寂静,高音区的清亮是月光洒在溪水上的碎银,连装饰音都带着点调皮,像小时候追着萤火虫跑的自己。
演奏到中段时,她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意识。那些日日夜夜练习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沈曼青端来的热牛奶总是温在琴边,说“弹累了就喝一口”;陆泽言教她写物理题目;;还有教室里那个总是走音的老式节拍器。
周教授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打着节拍,白发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银光。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时,面试室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银杏叶落地的声响。林溪的指尖还停留在琴键上,冰凉的触感里裹着滚烫的回忆,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mi”键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是……你自己理解的月光?”周教授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打破了沉默。
林溪赶紧擦掉眼泪,点点头:“我觉得月光落在不同的地方,声音是不一样的。”
周教授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和的光:“很好,音乐本就该有自己的故乡。”他拿起笔在评分表上写下了什么,动作很慢,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的,像在给这段旋律画下温柔的句点。
走出面试室时,穿白裙的女孩正对着镜子整理发髻,看到她出来时朝她点了点头,眼里的紧张像被风吹散的雾。林溪抱着乐谱夹站在走廊里,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凉意,突然很想知道,此刻的陆泽言,是不是也刚写完最后一个单词。
沈曼青在楼梯口等她,米白色的风衣上落了片银杏叶。“结束了?”母亲伸手帮她拂去肩上的碎金,指尖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像小时候练琴时,总在她手背上盖的“加油”印章。
“嗯。”林溪的声音还有点哽咽,“妈,你说我面试能过吗?”
沈曼青笑着牵起她的手:“只要尽力了,就很好。”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我们得快点赶车,不然赶不上青溪镇的末班车了。”
长途汽车在暮色中颠簸前行时,林溪靠在车窗上打盹。梦里有实验楼的消毒水味,有面试室的檀香木香气,还有陆泽言啃橡皮的侧脸,和自己落在琴键上的眼泪,混在一起,像支未完待续的二重奏。
回到青溪镇时,月牙已经挂上了老槐树的枝头。林溪轻手轻脚地推开家门,客厅的灯还亮着,张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竹针碰撞的声音“嗒嗒”响,像在数着等待的时间。
“考得怎么样?”张妈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双和沈曼青很像的温柔眼睛。她手里的毛线是湖蓝色的,是林溪最喜欢的颜色,“我给你们留了桂花糕,在厨房的蒸笼里温着呢。”
林溪走到厨房时,她拿起块桂花糕咬了口,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甜,突然想起陆泽言。
图书馆的阳光比平时暖,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书架上投下晃动的光柱,尘埃在光里跳舞,像无数个快乐的精灵。陆泽言还是决定报名《1996青年编剧大赛,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张报名表递给林溪,“青年编剧大会”六个字填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戳破了纸,边缘还留着反复描摹的痕迹。林溪看见他在“特长”那栏写着“写作”,下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眼下点了颗痣,和她画的那个一模一样,像个心照不宣的暗号。
“写得很好啊。”林溪的指尖划过“个人简介”,里面写着“希望能用文字记录青春”。
陆泽言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牛皮纸的,上面画着片梧桐叶,叶脉清晰得像能数出来,是用她送的那支蓝黑钢笔描的。“这个……”他的声音有点慌,手指在信封上蹭了蹭,像在鼓足勇气,“等你回家再拆。”
林溪接过信封时,指尖碰到他的,像触到团小小的火苗,烫得她赶紧缩回手,信封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揣了颗跳动的心脏。她想起李婷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把所有秘密都给她”,此刻信封的厚度,像藏了整个春天,有图书馆的阳光,有操场的风,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
走出图书馆时,赵磊带着几个男生从篮球场跑过来,篮球在地上弹得“砰砰”响,像在敲打着欢快的鼓点。“林溪!陆泽言!”赵磊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像颗颗晶莹的珍珠,“我物理考了88分!朱老师说我进步了!”他把成绩单往两人面前晃,上面的红勾像串跳跃的火苗,把“88”映得格外耀眼。
“恭喜啊。”林溪笑着说,想起赵磊曾把自己的物理笔记偷偷塞给自己,纸页上用红笔写着“虽然我成绩不好,但这个或许对你有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此刻看来像片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