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言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捏着宣传单的边角,把“4月15日截止”几个字捏得发皱。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有话卡在喉咙里,过了半晌才说:“再说吧。”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进草丛里。林溪看见他把宣传单往校服兜里塞时,手指在“青年编剧大会”六个字上反复蹭了蹭,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信息。
帆布包的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英语笔记本,封面的“错题集”三个字是林溪帮他写的,当时他说“你的字好看”,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把“集”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没说出口的尾巴。
“先准备竞赛。”陆泽言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拉链“咔啦”响了声,把笔记本藏得更严实了。林溪看着他把宣传单藏起来的动作,突然想起李婷说的“男生藏心事,比女生还厉害”,像把秘密锁进铁盒子,却在盒底留道缝,盼着谁能看见。
她低头在重点笔记的最后一页画了个笑脸,眼下点了颗痣,像他总爱泛红的耳尖。这个秘密,她没打算说破,就像没说破他昨天在图书馆偷偷画的小太阳,没说破他总把草莓糖留给她,没说破他看她时,眼里的光比操场的阳光还亮。
午休的铃声从教学楼飘过来时,杨树上的麻雀突然集体飞起来,在天空盘旋成圈。陆泽言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苹果,用校服擦了擦,苹果皮上的水珠被擦成道亮痕,像条闪光的河。“我妈早上塞的,”他把苹果往林溪手里递,指尖在果蒂处捏了捏,“说吃了有营养。”
林溪咬了口苹果,甜汁溅在嘴角。果肉脆生生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像这个周六的早晨。她抬眼时,正好撞见陆泽言的目光,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影,落在她的唇上,像片轻轻颤动的蝶翼。
陆泽言像被烫到似的移开目光,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鞋尖把石子踢到杨树下,惊起只甲虫,慌慌张张地钻进草丛,像在躲避什么甜蜜的慌乱。
操场边的杨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比平时更欢,像在重复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风卷起重点笔记的纸角,露出林溪写在背面的字:“他的苹果,比春天还甜。”字迹被晨雾洇过,有点模糊,却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两人的沉默里,悄悄发了芽。
赵磊他们收拾篮球准备离开时,李婷突然指着看台喊:“林溪,你的笔记!”林溪回头时,看见风正把那张重点笔记往空中卷,陆泽言伸手去抓的瞬间,指尖和她的指尖再次碰到起,像电流穿过晨光,把整个春天都点亮了。
竞赛前一天的下午,教室里的灯比平时亮了些。王老师踩着上课铃搬进新灯管时,铁皮灯罩在讲台上磕出“哐当”的响,她擦着额头的汗说“让想紧张学习的同学们看清楚点”,此刻六十瓦的灯管正往外淌着暖黄的光,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无数个悬而未决的念头,在空气里轻轻摇晃。
林溪把陆泽言的错题本摊在桌上,红笔圈着的语法错误密密麻麻,像片等待收割的麦田。她数了数,过去完成时错了7次,情态动词错了2次,最离谱的是“though”和“but”,总爱同时出现在一个句子里,像对分不开的孪生兄弟,在纸页上挤眉弄眼。
“这里,”她的笔尖点在最新的错题上,纸页被戳出个浅浅的凹痕,“‘虽然他英语不好,但很努力’,有了‘though’就不能用‘but’,记住了吗?”她的红笔在两个单词中间画了道竖线,像道楚河汉界,把这对冤家彻底隔开。
陆泽言的指尖在“though”下面画了道横线,铅笔芯突然断了根,黑色的粉末落在纸上,像滴没敢落下的泪。他的指腹在粉末上蹭了蹭,把那点黑晕成了片小小的云:“我总记不住。”声音有点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颈的蓝校服被他抓出几道褶皱,像揉皱的心事。
“我给你编个口诀吧。”林溪从笔袋里掏出荧光笔,是橘子汽水味的,笔帽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橘色颜料。她在错题旁画了个简笔画:两个背靠背的小人,一个扎着辫子标着“though”,一个穿着校服标着“but”,中间画了道闪电,像道过不去的坎。“记住啦,他俩是冤家,见面就打架,永远不能同框出现。”
陆泽言的肩膀轻轻抖了下,像被羽毛搔过。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突然抬头时,眼里盛着细碎的光,比灯管的光晕还亮:“你画的小人,很像我们俩。”
林溪的笔“啪嗒”掉在桌上,荧光笔在草稿纸上洇出片浅黄的云,像朵没开好的向日葵。她想起《泰坦尼克号》,杰克给露丝画像时,露丝说“画得不像”,杰克却笑着说“像你的灵魂”。此刻陆泽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描摹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眉骨到鼻尖,再到嘴角,烫得人想逃,却又迈不开脚步。
后排传来张萌的抽泣声,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她把模拟卷揉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砸在上面,晕开片蓝黑的墨迹,把“62分”的数字泡得发胀。“马上就要高考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根被拉紧的弦,“上次模考才62分,连本科线都够不着。”
林溪想起张萌的笔记本,封面上贴着张便利贴,写着“目标:600分”,字迹被反复描过,纸页都有点发皱。里面贴满了英语谚语,最显眼的那句“Wherethereisawill,thereisaway”被描了七遍金边,像道不肯熄灭的光。
“别灰心啊。”林溪刚要回头,就看见赵磊把自己的笔记本往张萌桌上推,塑料封面在桌面上蹭出“沙沙”的响,“我们一起学。”
张萌的哭声顿了顿,抽噎着把模拟卷展平,泪水在“62”旁边晕出个小小的圈。她从笔袋里掏出红笔,在分数下面写了行“下次70+”,笔尖划破了纸页,像道决心要跨过的坎。教室里的灯管还在嗡嗡作响,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课桌上交叠成片,像片互相依靠的森林。
陆泽言突然把自己的物理笔记本往林溪面前推,纸页上用红笔标着“电磁感应重点”,是他昨晚熬夜整理的。“你上次说这章总搞不懂,”他的耳尖红得像樱桃,“竞赛完我给你讲,保证你学会。”他的指尖在“楞次定律”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眼下也点了颗痣,和林溪画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溪的指尖在“阻碍相对运动”几个字上顿了顿。她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陆泽言给她讲动量守恒时,突然说“你看,两个小球碰撞后会改变方向,就像……就像我们遇见后,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当时她没听懂,此刻看着笔记本上的笑脸。
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外面飘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像无数根手指在轻轻叩门,陆泽言把伞往林溪手里塞,。
“我家近,跑回去就行。”他转身冲进雨幕时,蓝校服的衣角扫过林溪的手背,像片冰凉的叶子,带着雨水的清冽。林溪看见他的帆布包在身后颠着,里面露出半截英语笔记本,是她帮他包的书皮,边角被磨得有点发白,像段被反复摩挲的时光。
林溪撑开伞往家走时,雨丝顺着伞骨往下滑,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伞柄,发现里面藏着张纸条,被透明胶带粘在塑料壳内侧,是陆泽言的字迹:“明天面试别紧张,你讲过的题,我都记住了。”末尾画了个跟她同款的小人,只是那个标着“though”的小人旁边,多了颗小小的爱心,像粒悄悄发了芽的种子。
家里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是妈妈特意换的护眼灯,说“熬夜复习不伤眼睛”。林溪把竞赛准考证摆在书桌中央,照片上的陆泽言皱着眉,像在跟镜头较劲,额前的碎发有点乱,是当时被风吹的;而她的辫子上沾着的奶油,此刻看来像颗没说出口的糖,在灯光下泛着甜甜的光。
书桌上的玻璃珠突然滚了滚,红绳缠着准考证的边角,像在系一个甜蜜的约定。玻璃珠里的气泡在灯光下慢慢上浮,像个正在靠近的明天。窗外的雨还在下,敲着玻璃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像在数着离黎明还有多久,离那个藏在心底的期待还有多远。
林溪从书包里掏出陆泽言的错题本,最后一页夹着片风干的银杏叶,是上周在操场捡的,叶脉在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晰。她想起他说“你画的小人很像我们俩”,突然在叶尖写了个小小的“加油”,笔尖的墨在叶脉间慢慢晕开,像道正在铺展的路,通往那个有橘子汽水味的明天。
实验楼三楼的走廊比想象中更长,消毒水的味道顺着楼梯缝往上爬,混着窗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气,像杯被打翻的薄荷柠檬水,清冽中带着点微苦。陆泽言踩着“三楼”标识往上走时,帆布鞋的橡胶底蹭过磨损的水泥台阶,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绷紧的神经上——他数到第十七级台阶时,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校服口袋里的准考证。
考场门口的公示栏前围了圈人。陆泽言踮脚在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手指划过“高三(1)班陆泽言”时,触感像摸到了块发烫的烙铁。监考老师正低头核对准考证,金属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响,和他胸腔里的心跳声奇妙地合拍。
“进去吧,还有十分钟。”老师抬眼时,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
陆泽言在写着自己名字的位置坐下,桌面的木纹里还嵌着前几届学生刻的小字。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橡皮,是林溪上周借给他的那块,边缘被捏得圆润,还留着她食指的温度。
“叮铃——”监考老师的金属扣环撞上讲台,惊得窗台上的蝴蝶振翅飞走。“把准考证放在右上角。”她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夹带资料,违规的取消资格。”
试卷传过来时,油墨的味道呛得他鼻腔发痒。陆泽言深吸一口气,在填准考证号的位置顿了顿,笔尖悬在纸面三毫米处——他突然想起林溪教他的小窍门,“紧张的时候就写自己的名字,写三遍就好了”。
完形填空的第一篇讲的是“青春里的并肩同行”。陆泽言的指尖划过题干,目光在“最珍贵的礼物是什么”这个问题上停了很久。选项A是“ce”,B是“pany”,C是“memory”。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图书馆的画面:林溪趴在对面的桌子上睡午觉,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睫毛的影子,他悄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物理试卷发下来时,她沮丧地把错题本推过来,他握着红笔一点点给她讲解,直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笔尖落在B选项的瞬间,他的耳根突然发烫。
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像春蚕在悄悄啃食桑叶。陆泽言做完阅读理解时,发现自己又在啃橡皮——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上次摸底考数学附加题,他把橡皮啃得缺了个角,像只被咬过的月亮。此刻橡皮的边缘又少了块碎屑,他赶紧把它塞进笔袋,仿佛怕被谁发现这个幼稚的秘密。
而此时的京城音乐学院,面试楼前的银杏叶正落得轰轰烈烈。林溪抱着沈曼青的乐谱夹站在候场室,指尖反复摩挲着封面。
候场室的空气里飘着松香和钢琴漆的味道。穿白色纱裙的女生正在练习肖邦的夜曲,指尖在虚拟琴键上跳跃,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芭蕾。
“下一位,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