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下了,对他来说,柔软名贵的床和乡间的草铺地铺并无不同。瑞生听到敲门声。来的人令他有些意外。玉揭裘带着他的两把剑,进来时环顾一周,先感慨了一句:“你这儿也还不错。”他们好像学堂里相互串门的学徒。瑞生点了点头,坐下后,玉揭裘一声不响,就看屋内摆设。两个人僵持不下,都不吭声。终于,还是瑞生比较善解人意,主动问:“小狐狸好些了么?”“应当没什么大碍。”玉揭裘说着回过头,“你预备留在斑窦吗?”“嗯。”瑞生摆出了近似笑的表情,看向他说,“你煮的粥很好喝。没我这个不花钱的帮工,你会舍不得吗?”当初随口一说的调侃,未料他还记得。玉揭裘笑着说:“狐狸没人能聊天,到时候又要烦人了。”既然提到了她,玉揭裘干脆放慢了步调。放在从前,为人处事,他向来只信奉一条,是师父教他的,对谁都多笑就好。他长了一副好皮相,即便在盛产美人的修士中也出众。这就够他完成师父布置的“与人为善”了。但他并不怎么与人亲近。小狐狸和瑞生交好,那是因为小狐狸随和。玉揭裘和瑞生能相处,则全要归功于瑞生简单。玉揭裘保持着笑容,思索片刻,无声中做过一番挣扎,末了坐到了瑞生床边。他问:“你可知道狐狸有什么想要的?”瑞生上半身不动,扭动脖子看向他,问:“你是想向小狐狸道歉么?”“……”玉揭裘别开视线,沉默半晌,随即笑了,又看回来,“对。”他站起身,这行为的突兀程度与适才坐下相得益彰。但身在此山中,往往什么都觉察不了,玉揭裘多此一举地补充:“往后还有路途要一起走,我不愿与她闹得太僵。”瑞生不懂人之常情,对看气氛一类的事一窍不通。他也不知道今夜玉揭裘和江兮缈私下聊过些什么,是否发生了不愉快。瑞生只是想不加修饰地说出自己的见解而已。“玉揭裘,纵使我是傀儡,但看到你时,连我会担忧。”月光有些虚无缥缈的色彩,将瑞生照得洁白剔透,“我觉着,小狐狸与你一起,一定很不快乐。”玉揭裘站在窗边,背后便是月亮。他望过来,长久地沉默。有那么一会儿,瑞生仿佛看到跳动的火苗。但那年轻的修士只是说:“你安歇吧。”他背过身,关上门的瞬间,屋内的灯烛全灭了。瑞生对着一片漆黑说:“你以前从未打江兮缈那体会过吗?”没有回音,他站起身,又补充道:“对有心之人来说,求而不得不是什么好滋味。”另一处的漆黑当中,被所有人当成伤心欲绝昏迷不醒的狐妖睁开了眼睛。小狐狸转动眼珠,从袖口里摸了一颗偷藏的提子,偷偷丢出去,马上闭上眼。提子被扔到地上,咕噜咕噜滚动,撞到墙角。寂静无声。小狐狸猛地蹿起了身。她飞速奔跑,在宫门外撞上表哥,两个人都捂着额头继续跑。碰上一列经过的侍卫,小狐狸化形成了一个狐狸眼笑着的小宫女,大黄狗则还是丑八怪的小太监。两个人装模作样,假装值班,到了宫中总管的暖阁。大黄狗提着灯打哈欠:“涂纱死了,你还真一点不伤心啊!”“谁不伤心啦,我那么多精血折腾出来的阳神!但……”小狐狸拼命翻着账目,深深地吐息,“但说到底她也就是我。”她会一直陪着她的。“那你那时候还装晕。”“你没看到那么多人都准备拿箭射我了吗?!”大黄狗擦眼屎:“那时候我蹲茅坑呢——”对于在自己表妹危难之时蹲坑的表哥,小狐狸无话可说,只继续翻。终于找到一本册子,翻开来趴到地上。大黄狗问:“怎么样?”小狐狸借着灯光看:“涂纱进来的时候,路公公收了好大一笔银子。他们果然是一伙的。”“可涂纱哪来的银子混成皇后?”大黄狗问。小狐狸没有回答他,默默揉皱了账本。路公公回来时是三更天,洗漱了一番,便让干儿子们退下去了。他才躺下,身后突然传来些许声音。门外有人守着才对,他没多想,继续躺下。那脚步声继续响,而且好像来到了他床前。路公公狐疑地睁开眼,床前没有人。他喊了一嗓子,不知为何,居然也没有人进来。他索性自个儿下了床,打开门,发觉外头还真没有人。这群不肖子孙,好大的胆子,跑哪儿躲懒去了,回头抽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