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前辈而言,不是发自心底的虚假称呼有意义么?”
“你还是一样嘴利。”
因青年的反诘微微苦笑了下,关清远抬眸望向那接替了已逝的徒弟传承了自个儿衣钵的外孙,以及那双正对着自个儿的、复杂中犹带着几分倔强的幽眸,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其实远不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刚硬。
如果他【疼爱】外孙的方式不是那么样【特别】,是否此刻他便能听冽予不甘不愿地当着他的面喊上一声【外公】呢?
想到这儿,老者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着需要自己好生努力才有可能到手的事物。
也许,他那多半仍颇为漫长的余生……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般无趣。
又自望了眼徒弟的遗骸后,长者心下已然有了决断,当下自怀中掏出了份略有些厚度的羊皮包裹、略一使力将之扔给了面上微露讶色的青年。
“老夫已事先将青海商肆的半数资产兑换成现银……当年本就还欠着你母亲一份嫁妆,这些便留给你们作日后嫁娶之用吧——下次再见,应该就是老夫有曾外孙可抱的时候了。”
言罢,他未再多留,一个旋身绕过因他所言而略有些傻眼的孙子与【孙媳】、洒脱一笑后便自离开了幽兰水榭。
耳听长者地足音渐远,白冽予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对方的心态有了转变,但眼下的状况显然对己方有利无弊,便也无了特意探究的心思;反倒是一旁给忽略多时的东方煜因先前入耳的【曾外孙】三字而不可免地起了某些不好的联想,忍不住抬手轻扯了扯情人的衣袖。
“冽,他的意思……不会是想找人帮你生吧?咱们两个可生不出来啊!”
“咱们两个生不出来,不还有飒哥么?”
饶是青年心中的哀伤仍难以平复,却仍不免给情人的这番【担忧】逗了笑,“虽说接下来还得先操办好莫叔的后事,可先和柳林山庄通通气、确定好嫂子跟飒哥的关系还是没问题的。”
“那倒是。”
忆起还有那么一荏在,有些草木皆兵的东方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心思重新拉回了眼前的事态上。
幽兰水榭虽是莫九音选择的离世之地,信中却未说明要在此埋骨,这遗骸该如何处置自然又是另一番计较——尤其白家其他几名兄弟都还在苏州,总得想方设法让他们同莫九音见上最后一面才是——东方煜征询的目光因而对向身旁静下来后又自有所感怀的情人,而在见着他轻轻颔首后旋身出屋,自动请缨往外头找人安排运送的船只去了。
——一时间,书斋中便只余下了软榻上那已再不会醒转的长者,和一旁怔然伫立着的青年。
『谢谢你原谅莫叔的任性。』
望着那仿佛也正传达着相同讯息的、莫九音沉静安稳的遗容,白冽予轻轻一颤,而终忍不住轻轻阖上了眼,半是无奈半是苦涩地勾起了一笑。
——他,又如何能不原谅呢?
震惊了整个京城的四皇子谋逆一案,最终在事发一个月后随着四皇子的自缢暂时落了幕。
其间,凌冱羽数度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而在西门晔的刻意运作和柳靖云的协助下迎来了【将功折罪】的机会——包含田义在内,去年遭流影谷擒获的行云寨重要干部尽数得了帝王赦免,便连凌冱羽自身也得以洗脱了罪名……尽管青年因而没能得着什么实质的赏赐,可对他而言,这些【家人】的平安便已是最好的报偿了。
碧风楼方面,由于在蜀地已是实打实的土皇帝,委实不好太过张扬,遂按着多年来行事低调的习惯将大半功劳都让给了擎云山庄——横竖两家现在和一家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让便让了,顶多之后再拿点【补偿】就是,却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至于擎云山庄么,本就因出了个护驾有功的白冽予而在功劳簿上添了极重的一笔,眼下又得了碧风楼【分功】,即便已将查抄海天门产业的功劳推到了凌冱羽身上,这【首功】的名头却仍当之无愧。也因此,在数日的争论之后,帝王力排众议颁下了一道让流影谷方面纠结不已的圣旨:封擎云山庄二庄主白冽予为擎云侯,爵位世袭罔替;另赐擎云山庄【兄友弟恭】的四字御笔牌匾及铁卷丹书一面,赏赐之丰,委实令朝野为之哗然。
——在此之前,本朝曾以一介江湖人身份受封王侯的,只有当年助太祖平定天下的流影谷初代先祖。此后,其所受封的【阳武侯】爵位便由历代的流影谷主所继承,一路传至了如今的西门暮云……只是这个【阳武侯】的侯位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封地和权柄,更多是给了历代谷主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所以向来不为江湖人看重,自也不会有人称流影谷主为【侯爷】、少谷主为【小侯爷】。
只是爵位是虚的,其背后所隐含的意义却不然——以往只出现在流影谷身上的爵位如今却连擎云山庄也参上一脚,自然让人不免猜测起今上是否有意让擎云山庄取代流影谷昔日的独特地位了。
流影谷上下本就因不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称得上【戴罪立功】而懊恼不已,眼下又见擎云山庄得了如此令人眼红且极富深意的赏赐,又岂有不郁闷的道理?只是正如西门晔当日和凌冱羽说明的那般,经过此次西门阳的胡闹瞎搞和西门暮云的大动作清洗,流影谷光想整顿好内部便已是尽心竭力,眼下郁闷归郁闷,却是没什么闲功夫去跟擎云山庄争竞的。
在西门晔看来,对多年来【养尊处优】、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流影谷成员们而言,皇上摆出如此看重擎云山庄的态度未尝不是一记警钟。但只要众人齐心协力戒除恶习好生重整流影谷,这风水自然会有重新转回来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