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冽予虽未曾真正实践过,却已无数遍练习过所需的手法和真气应用的路线,事前也已用枯海真气仔细查探过情人身子的状况和自身所学相互印证,只要能稳住心神平静以对,以他在医道和武道上的造诣,解除禁制之事自然是十拿九稳。耗费半个时辰、用尽了他那身才修习半个月左右的枯海真气后,白冽予无惊无险地拔除了关清远所种下的禁制,纠缠了东方煜十多天的折磨至此到头……当三个时辰的「间隔」过去,足以令人疯狂的疼痛却未如几个时辰前般朝己席卷而至时,年轻的碧风楼楼主虽依旧虚弱,却仍喜不自禁打榻上跳起、深深吻住了在旁守候着、眼眶已微微泛红的情人。
——却也仅此而已。
禁制解了,东方煜给压制在气海多时的真气同样得了释放,自然得好生行功温养经脉。而白冽予一方面在旁为推宫过血,以自身原有的玄寒真气助其调养身子,一方面却已盘算起该如何摆脱如今的状况。
若关清远的目的真如其最初所说的,只是希望将功夫传授给自己……那么,在自个儿已达到要求的此刻,他便该释放两人,或者就此离船才是……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事实上,除了东方煜身上已没了禁制折磨之外,二人在船上的境况竟是与先前相差无几——关清远依旧停留在隔室,用那种无言的威压限制着二人的行动;而他们也依然不知自个儿身在何方……若非先前有那禁制作梗,在抬眼见不着天色的密闭舱房里,白冽予甚至很难分辨得清时间的流逝——偏生长者却什么都不曾说明。青年虽非坐以待毙之人,也已开始琢磨可能的逃脱方式,可如此近似于初时的、那种仿佛潜藏着什么的虚伪平和却让他心底的不安感日复一日地加深,即便容颜之上显不出太多情绪,眸底的郁色却已是再难掩藏。
可让他烦心的还不只这些。
打二人遭关清远半途拦阻至今,也有半个多月了。先前分了他心神的因素不再,以白冽予的性子,自然不免开始盘算起这之间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若按原先的计划,他二人离山回庄之后,首先便是弄清海天门的图谋,接着便是经由冱羽的中介和西门晔联系,共同商议剿灭海天门的具体计划和行动。只是他二人行踪成迷,就算西门晔那边一切如常,在擎云山庄和碧风楼全乱成一团的情况下,要想联合三方共同商议甚至展开行动也是极为困难的事……原先大好的局面便因关清远这么一着而陷入僵局,自然让人十分扼腕。
当然,以西门晔的能耐,既然探到了海天门的目的,就算联络不到「盟友」,也没有因此便坐视一切发生的道理……可就算想力挽狂澜,也得要西门晔自身安全无虞才成。若连他也遭了暗算,事情的结果自然只会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也正是当日白冽予借故支走师弟之时刻意出言警告的理由。
在他看来,海天门意图谋害西门晔已不仅仅是「可能」,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儿了——先前的种种情报无不昭示着海天门对流影谷的野心,可要想达成这个野心,这些日子来人望地位俱达到巅峰的西门晔便是不得不除的拦路石。虽说以西门晔一流顶峰的实力,非关清远亲自出手怕是极难拿下,可流影谷所处的京畿毕竟不比擎云山庄所在的江南和碧风楼立身的蜀地形势单纯,乃是全天下派系势力最为复杂的地方,各派系所掌控的力量也不容小觑……若连这些势力也参和进来,就算西门晔正身处自家地盘上,只怕也占不得多少地利。
偏生从某些方面来说,少了个西门晔这个环节,对抗击海天门之事的冲击怕还要远远大过于他和东方煜的失踪——不同于长年隐藏身份出外行走的二人,西门晔不论在明面上或实质上都是现今流影谷的头面人物,若真有了什么万一,流影谷内部必将大乱不说,甚至很可能就此落入海天门的掌控之中,对整体情势而言自然十分不利……白冽予虽不认为自个儿的劲敌会如此轻易便着了敌人的道儿,可在自个儿都沦为了阶下囚的此刻,却是很难对北方的情形有任何称得上乐观的推测。
为今之计,也就只能盼着冱羽的警告能及时带到了……只要西门晔那边能够稳住,就算他和煜这边还得拖上一些时日,想来也不至于对大局造成太大的影响才是。
虽说……这与其说是合理推测所得出的结果,还不如说是他无法可想之下唯一能保有的一线希望。
望着仅以一盏烛火充作光源的阴暗舱房,感觉着心底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因长者的存在而萌生的阴霾与忌惮,白冽予容色微沉,却终在一声轻叹后、起身回到了屏风之后的内室。
半掩床帷之下,东方煜靠坐床榻一侧,垂落的前发为俊朗容颜罩上淡淡阴影。紧闭的眼帘诉说着男人沉入梦乡的事实,眉间的纠结却不曾有分毫缓和的迹象……眼前怎么也称不上安详的睡容让青年瞧得胸口一疼,那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亦跟随着加深了几分。
这些天来,东方煜虽已摆脱了禁制发作的痛苦,一身实力也已尽复,可俊朗面容之上的憔悴却没有分毫削减……他的气色依旧黯淡,眉宇间也始终没能恢复往日应有的奕奕神采,而导致一切的因由,却在于他如今陷于沉眠之中、却依旧难得安稳的神色上头。
解除禁制至今也有七天了……可这七天来,东方煜却始终未曾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
白冽予察觉不对,是在第二天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