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理所当然地窝在情人怀中安眠的他为身旁躯体的剧颤和冷汗所惊醒,抬眼一望,只见不知何时醒转的情人双眼圆睁、神情间充斥着他从未想见过的恐惧和痛苦……虽说在他出言关切后,东方煜很快便平复了心绪、有些无奈地笑着告诉他自个儿只是做了个恶梦而已,可心底隐隐骚动着的某种预感却让白冽予怎么也无法释怀。
而事情的进展,也确如那份预感般越发加深了他心底的担忧。
接下来的几天里,所谓的恶梦就好像成了附骨之蛆,总在东方煜入睡不久便找上了门。有时东方煜会如先前那般猛地惊醒,有时却仿佛陷入了一张挣脱不出的大网,总须得同样给惊醒了的白冽予出手才能逃离。到了后来,有些心悸于此的他为了不让青年受到影响,索性放弃了入睡转而以打坐行功取代之。
只是东方煜的身子才刚禁受过那禁制的一番摧折,正是须得好生休养的时候,打坐行功虽也能恢复体力,却毕竟比不得睡眠的功效,情况自然好不到哪儿去。白冽予也曾尝试过利用药物或借着点他睡穴来使其入眠,结果却没有分毫改变……偏生他这恶梦虽来得蹊跷,可青年分使数种手段查探,却都探不出分毫外力导致的形迹。但若说是心病所致,以东方煜的脾性和两人眼下的境况,却又没什么说服力可言——因心病而为梦魇所困这种事,怕是更有可能发生在白冽予身上。几番思量无果却偏又束手无策,自然让青年十分心烦。
望着情人的睡容,些许无奈浮上无双容颜,他一个侧身于榻旁歇坐,凝视着的目光却是须臾不曾稍移。
那是交错了怜惜、担忧、困惑和几分探询的目光。
白冽予曾问过情人究竟梦到了什么、问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恶梦,竟能让见惯了风浪的碧风楼主萌生起那样骇人的惊惧。可奇妙——或者该说是诡异——的是:尽管梦中的情绪异常深刻地残留在了东方煜心底,可他却半点也记不起自个儿究竟梦到了什么……虽说梦醒后忘记梦中的内容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连着几天做了好几回恶梦,却一次都不曾留下分毫印象,就难免有些蹊跷了。
——至少,在东方煜往日做梦的经历里,从未有过如此「健忘」的情形。
在白冽予看来,这种种迹象早就说明了一切乃是外力导致的事实,偏生他却找不出任何相应的证据……摸不着「外力」的踪迹,自也谈不上化解。之所以束手无策,原因便在于此。
回想起来,当初关清远同他说明禁制时,曾提过此禁制名为「双炼」,并分作「体炼」和「心炼」两部分……先前他还以为所谓的「心炼」指的乃是遭遇那样的痛苦和折磨后、受禁制者心性上可能面临的转变。但若先前的只是单纯的体炼,而眼下的连连恶梦便是所谓的「心炼」……那么,不论是长者的反应抑或情人的状况都能得到最好的解释。
之所以没能脱离软禁,是因心炼未解,自个儿仍未达到长者的要求所致。至于长者在给予自个儿相应功法时刻意隐瞒了这一点,这些天来亦未曾主动提及之事,白冽予倒是不怎么讶异……关清远在这些小地方对他的考验或者说刁难也不是头一遭了,他再怎么愤怒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省下恼怒的工夫想想该如何应对的好。
例如摸清这所谓「心炼」的玄虚。
解除禁制后——至少是体炼的那一部分——白冽予也曾几度以枯海真气探过情人周身经脉,却始终没发现任何异常。就连以自身原有的真气进行探查之时,煜的反应亦是一切如常——这也是他先前曾一度放心了的主因。可若一切真如他所推测的……那就意味着他先前自以为万全的「检查」其实仍有所疏漏、错过了某些至关紧要的部分。
可他究竟忽略了什么?
周身经脉,从十二正经再到奇经八脉无有遗漏,内腑也是如此……此外,他也曾由先前关清远所给予的那套禁制手法去推算可能藏有玄机的窍穴,却都一无所获……这心炼,难道便真的隐密至斯,而连半点踪迹亦不曾留下么?
等等。
回想起来,由于有先前的经验在,他一直是用习武者的眼光来看待、寻找煜周身可能存着的异常。可若他暂时抛开这一切,只单纯用一个医者看待病人的方式来寻找「病因」呢?
以煜现在的情况来看,最主要的征候无非是一个「梦」字。不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梦境的产生,梦的「根源」所在都不会改变——
那就是脑部。
先前白冽予虽也曾顺着经络的路线以真气巡行过脑部的窍穴,却不曾在此之外进行过更为深入的查探……如今想来,他的错漏之处,兴许便在于……
「住手!不行、不……冽、冽!」
乍然中断了思绪的,是身旁陡然响起的、情人近乎凄惨的喊声。
白冽予先前想得出神,一时未曾留心东方煜的状况,眼下给这声惨呼一惊,这才意识到对方已再次为深深的梦魇所虏获,尽管双眸依旧紧紧闭着,神色却已是一如那声惊喊般的凄厉……甚至疯狂。
「不要……放手!不要动他!住手、住手啊……冽——」
「煜?没事儿的,我在这儿……那只是个梦而已。煜!醒醒!」
类似的情形虽已不是头一回,可男人如此激烈的反应却是首见,自然让在旁护着的青年格外忧心……他伸手抓住情人臂膀试图将对方摇醒,怎料换来的却是男人更形剧烈的挣扎!白冽予一时不察给其挣脱了开,才正想加添力道重施故技,不想手才刚探出去,东方煜却已是反掌相迎,竟似将他当成了梦中的敌人!瞧着如此,青年心头一紧,当下真气运起顺势同情人拆起了招,仍空着的左手却已冷不防地一个耳光朝情人面颊搧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