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的事儿……只要他足够忠诚,且有能力完成你我所交付的担子,我自也没有错过这份机缘的道理。」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再因某些毫无必要的防备而对连城加以为难了……二人的「争论」本就是由此而起,西门晔提起这些,除了婉转地表示妥协之外,也是在暗示对方自个儿已经明白了其未曾——或者说无法——出口的答案。
明白这点,已稍稍恢复血色的凌冱羽微微苦笑了下,未曾再多说些什么,却也同样不曾松开彼此交握的掌。他们便如此沉默地一路前行,直到领路的连城于一幢独门小院前乍然停下脚步为止。
「就是这儿了。」
浑不晓得身后的「祖孙」二人在这一路上的诸般曲折纠葛,更不晓得自个儿下半辈子的命运已在二人三言两语间底定,上前推开了自家大门后,连城颇有礼貌地微微躬身请二人先行入厅歇坐,并由一旁的的橱柜里取出以往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用上的紫砂壶和珍藏的陈年普洱作为待客之用。
「连兄弟。」
只是他才刚准备煮水冲茶,身后却已是如此一唤响起,入耳的音声沉厚,却是那位除了先前开口暗指他别有用心外便再也不曾开口的长者……连城循声回首,但见长者目光炯炯,神色冷沉凝肃:「你身为流影谷的管事,在谷中的地位应该高过那名败类不少才是,为何却在处理先前的事儿时多有顾忌?」
「老人家真是好眼力。」
知道对方是质疑他为何不曾迳自揪了那名败类到谷中受惩处,连城微微一叹,却未曾因老人多少有些冒犯的提问而动怒,而仅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事儿若发生在一个多月前,我说什么也会当场给二位一个交代的。可如今……不瞒二位,这些日子来流影谷内遭逢巨变,上头有了极大的更动,像我这样的中层管事自也受了牵连……我本在四海堂管着一个行动小组,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实权管事,如今却给调到『东苑』当起了采购总管,大体上和打入冷宫是一个道理。那个败类虽只是低阶弟子,却是如今暂代少谷主之位的西门阳嫡系。我要真越权出手惩处,只怕……」
许是对自己为了自保而纵容那名败类的举动感到羞耻,连城说着说着已是满面通红,神情间更已满载憾恨。
「说到底,若在一个多月前,这样的事又岂有发生的可能?西门阳那厮为了收买人心,打着让旁系和外姓出头的旗号将许多机要干事都换成了他的人,却没一个真正顶用的,结果就这么把好好的流影谷搞了个乌烟瘴气……」
这番怨气他虽已在心底积聚了许久,可像这样直白地说出口却还是头一遭,一时倒也觉得畅快许多——但他旋即忆起了眼前谈话的对象不过是对初至京城的祖孙,议论这些显然是不怎么适当的。当下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正打算同二人赔罪,不想抬头一望,却见对坐的祖孙二人像是有所决意般对望了眼,下一刻,那名女子便已长身而起,按足江湖礼节地同他抱拳施了个礼。
「怎、怎么了吗?」
给对方突如其来的举措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城有些困惑地问,「姑娘如此做派,可是有什么事须得我——」
「连大哥。」
只是话音未完,便给「女子」唇间流泻的一唤打了断……与先前相同的口吻,音色却已是迥异。
「事已至此,却也不好再多加隐瞒……不知连大哥是否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同样在城门前的一见?」
原仅是偏低沉的女子嗓音,如今却已彻底转变为清亮悦耳但实实在在的男子音声。过于惊人的转变让连城错愕地瞪大了眼,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见着「女子」抬手解下了脑后发髻,并自怀中取出布巾抹去了面上染着的胭脂。不消片刻,一张同样清秀、却带着不容错认的男子英气的面容便已映入眼帘。而先前面对「女子」时的似曾相识之感,也在见着那张属于青年的清俊面容时化作了无比鲜明的记忆——
「你、你是那天的凌兄弟?」
一如当晚的红色烟花,青年瞬间展露的惊人实力同样深深烙印在了连城心底。回想起对方明白烟花意涵后便急赶往事发处的举动,以及紧接而至、彻底改变了整个流影谷的巨变,连城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地窜上了背脊,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几个迈步窜上了前、抬手便要揪住青年衣领:
「你究竟是什么人?少谷主的失踪和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一番质问虽顺利脱了口,本欲揪住青年衣领的动作却没能如愿——几乎是在他提步上前的那一刹那,一旁本自端坐的老者便已抬指数点,竟就那般隔空送出真气封住了他周身要穴!
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手背后意味着多么深厚的修为,连城一方面心下大骇,一方面却也对二人找上他的理由起了几分疑惑——他不过是流影谷的中层干部,还是个给打入冷宫的倒霉人,对方有什么图谋也不该找到他身上不是?或者,他们是来灭口的?因为他曾在少谷主失踪那晚见着那名凌姓青年,所以……
可若是要灭口,以二人的实力也不过是弹指间的工夫,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他制住?况且那凌姓青年神情间自始至终都是一派和气,现下也仅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却不像是有什么敌意……思及此,已多少冷静下来的连城眼珠一转,试探着朝青年开了口:
「少谷主遭人埋伏之事……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