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已又一次半强迫地给西门晔揽入了怀中。
陡然紧密贴合的躯体让任何招式都无了施展的余地。凌冱羽心焦之下便待使劲挣开,可那双紧搂于腰身的臂膀却有若铁铸、牢牢地将彼此压制得再无一丝空隙。几番挣扎无果的青年因而朝对方投以了一个愤恨的目光,不想对上的,却是一双蕴涵着深深自责与怜惜的眸……
透过彼此相望的眼传递入心的情绪令瞧着的青年不由得为之一颤,虽旋即本能地别开了视线,挣扎的力道却已减弱了少许。
「莫要管我了。」
凌冱羽低声道,叙述的话音哽咽却又坚决,「你阻得了我一时,阻不了我一世。除非你打算像当初押着我北上那样封锁我的真气并以镣铐加身,否则只要让我觑得了任何空隙,我都会想方设法地前去——」
「冱羽!」
见青年如此冥顽不灵,西门晔心下急切,终忍不住略为拔高了音声、语调无比沉痛:「你以为看你白白去送死,陆前辈会高兴么?在行云寨的时候,即便他身处劣势,唯一惦着的也依然是——」
「你还敢和我提行云寨?」
因对方的话语而不可免地再次忆起了同长辈的最后一次见面,忆起了那已永远消逝的、滔天的火光下殷殷期盼的慈和面容,凌冱羽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漫开,连月来刻意忽视、埋藏着的情绪,亦再难压抑地爆发了出——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那该死的计划,陆伯伯又岂会身陷囹圄、任人宰割?是你灭了行云寨!是你擒下了陆伯伯!若不是你,一切何至于此?陆伯伯又何至于死?而你却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
「那么,你认为陆前辈会因为你去送死而高兴么?以你对陆前辈的认识、以陆前辈对你的关爱,你认为他会愿意让你去做傻事么?」
即便那入耳的话语句句诛心,即便心底已因那不容逃避的指责而不住淌血,西门晔却仍逼自己尽可能地冷静了音声出言回问道,「退一步说,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你说要将命还了他,可那般凭一时血气愚蠢跳入陷阱的轻贱死法,值得上陆前辈一辈子为道义而战的性命么?」
他所言本就句句在理,如今一番质问下来,那铿锵有力的话语更有若连串重击,硬是迫得气头上的青年彻底无了音声,便是双唇几度张阖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亦在无言可辩下紧紧抿了上……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于僵持的二人间,直到那清俊面庞上一度浮现的红潮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褪去,而终余下了那一如初时的苍白容色,以及始终未曾停歇的泪为止。
瞧着如此、感觉到怀中躯体挣扎的力道已彻底散去,满心怜惜歉疚的西门晔才空出了一只手,无比轻柔地抚上了青年面颊、抹去了那不住滑落的串串泪珠。
「冱羽……前辈的遗体,我会尽一切办法制造声势迫使谷中将其好生安葬。所以答应我,不要冲动,更不要说什么『把命还了又何妨』之类的傻话。我们好不容易才努力至此、好不容易才逼得海天门出此昏招,若是因此而前功尽弃,陆前辈在九泉之下又岂能安息?」
他低声道,叙述的语调温柔,却又含着一丝无从忽视的苦涩……「恨我,那就好好留存性命培养实力,待到一切终了后再报仇吧。我既已在此承诺,就绝不会逃避,不会……冱羽?」
安抚的言词未尽,便因面前青年突地又汹涌起来的泪水而转为了半是无措半是担忧的一唤。「怎么突然……冱羽……」
他虽不是第一次见着凌冱羽落泪,却还是头一遭见着青年落泪落得如此之汹。原只是静静流淌的小溪如今却宛若爆发了的山洪,令先前还能沉着应对青年怒火的流影谷少谷主不由得一阵手忙脚乱……有心想取出帕巾为对方拭泪,搁于青年面颊的掌却已为对方颤抖着紧紧覆了上,环抱着对方腰身的臂膀亦因怀中陡然瘫软的躯体而没能腾出手来。他几乎是惊慌无措地同那个无声颤抖哭泣着的青年一起跪倒在地、看着难以言喻的哀恸彻底占据了往日总是充满朝气的容颜,却始终未能得着自身焦切呼唤与探问的回应。
因为凌冱羽没有办法。
他可以竭力压抑下自个儿几近崩溃的哭喊,却压抑不下胸口满溢而出的愧疚、厌憎和自责……一时的怒气过后,随着思路逐渐清晰,那逐渐于脑海中织就而成的真相,终将遭受重击的青年逐步逼向了边缘。
『恨我,那就好好留存性命培养实力,待到一切终了后再报仇吧。我既已在此承诺,就绝不会逃避。』
西门晔苦涩承诺安抚着的音声言犹在耳。凌冱羽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但也正因为是认真的,才令听着的青年越发无法承受。
那连番怪责不过一时的气话。在经过了这么多之后,以他此刻深植于心的在乎,又岂有朝对方下杀手的可能?尽管盛怒时不断将一切罪责归咎于西门晔身上,可真正导致了一切的是谁,他却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
所以,才无法面对;所以,才痛苦若斯。
不是西门晔,而是他。
若不是他,陆伯伯就不会被擒,更不会被杀。
是他的自以为是,让行云寨成了流影谷的眼中钉;是他的轻信,将大敌引入行云寨导致了后来的覆灭……他已经犯下了这么多的过错,可如今,却又是因为他,让陆伯伯踏上了死路。
处决和暴尸或许是海天门、或许是西门阳设下的陷阱,可若不是他在查探海天门之事时露了形迹引起对方的怀疑,西门阳又何苦来上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