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从意识到这份情感之初,西门晔便一直竭力抗拒着,不光是因为双方的身分,更是因为彼此同为男子的事实……即使后来已认命地由着这份情意发展茁壮,他也一直刻意隐藏着,仅在面对凌冱羽时会不由自主地化做关怀流露少许。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自个儿掩藏得这么深的一切,却在几个照面后便给白冽予尽数揭了开。
说得也对……若非早就给对方把握到了这个「弱点」,本应和其势均力敌的自己,又岂会像眼前这般处处落于下风?
好在白冽予无意继续在此事上玩弄他的感受。原先暧昧地流连于凌冱羽颈侧的指不知何时已然抽回,无双容颜之上神色一整,而终是从善如流地同西门晔道出了真正的答案——
「我们是师兄弟……打从冱羽九岁上山到我艺成出山之前,他的起居多是我一手照料,剑术上有所疑难也是我一手解答。我二人虽无血缘,却亲若手足——事实上,相比于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弟弟,我和冱羽只怕还更亲近一些。」
相比于先前的那一个,眼下的回答自然更为可信和让人接受一些……可就算确认了对方并非「情敌」而是「大舅子」,心思全被人揭开的西门晔却还是足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以维持住平静的神色,以着近乎漠然的音调开了口:「你既已看穿一切,方才又为何让我那般……亲近、碰触冱羽?」
「你是情意深重,而非恨意滔天。既然清楚你对冱羽只有爱护怜惜,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当然,若你打算无视于冱羽意愿强求于他,自然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想以少谷主的自制力,这种事想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的。」
说到这,白冽予语气一转:「诚如先前所言……若非清楚少谷主对冱羽在乎至深,白某也不会大胆定下如此计画邀请少谷主前来相商——以少谷主之能,在经历了由岭南到淮阴的连串事件后,想来也对那股潜藏于暗中的势力有所察觉了吧!」
「不错。」
见对方已将话转入正题,西门晔自也不会任由自个儿的心思继续在那样的儿女情长上打转。于对方默许的目光中拉了张凳子于榻旁歇坐后,多少恢复本色的流影谷少谷主神色微凝,启唇道:「先前我还有些不解于这股势力因何执意冲着冱羽下手,如今倒是真相大白了——冱羽和二庄主情同兄弟,一旦真于流影谷手中有了什么万一,即便你我同为正道,也同是懂得权衡优先利弊之大,却也必将因这生死之仇而势难两立。」
顿了顿,「却不知这股势力究竟如何称呼得当?二庄主既主动相约合作,又能料敌机先救下冱羽,必然已对此有了相当的了解才是。」
「……少谷主若对昔年江湖旧事有所了解,想来也会听过这个名字。」
「喔?」
「对方的势力究竟潜伏得多深,我至今仍无法完全摸清。但光就那个势力本身而论,答案只有三个字——『海天门』。」
伴随着略显凝重的语气,自白冽予唇间逸出的,是往年曾一度撼动了整个江湖的三个字——
「海天门?」
乍听得这三字,便如西门晔也不禁微微一震——海天门虽因隐匿数十年之久而给多数江湖人遗忘,可作为当年与之对抗的主力,流影谷内却仍多少流传着相应的事迹与情报,身为少谷主的西门晔自也对此有所知悉。但……
「就我所知,自三十年前令尊、莫前辈和家父通力设伏重伤海天门主关清远后,海天门内部便因斗争而分崩离析,从而为我等正道人士逐一击溃,最终销声匿迹、天下间亦再不复闻『海天门』之名。及至今日,江湖上虽仍偶有邪派、魔头作乱,却都未成气候,更不足以与我等四大势力相抗……二庄主若因此便断言这潜伏势力乃是消失多时的海天门,会否太过冒失了些?」
以双方的「交情」,西门晔在用词上自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不仅神情间的质疑全无掩饰,求教应有的虚心更是半点都欠奉。好在白冽予本就不期待双方能有和乐共处的一日——若冱羽醒着还有几分可能——更清楚对方如此态度的激将之意,当下遂之略一挑眉,淡淡道:「你我明里暗里的交锋从没少过,这等程度的试探还是免了吧——当然,若少谷主不急于知晓个中因由,一切自然另当别论。」
「……也罢。」
知道这些手段确实很难对眼前的青年造成影响,西门晔遂也收起了面上有大半是出于作戏的质疑,「不过海天门确实消失已久,二庄主能确认两者有所关联,想来也该掌握了一些实据才是……莫要以『机密』二字搪塞于我。你我之间可不存在任何互信的基础。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很难有所行动。」
「若说我曾亲眼见着海天门关清远出现于中土甚至京中,对少谷主而言不知算不算实据?」
「什——不可能。关清远何等人物,当年三位宗师级人物联手设伏都没能置他于死地,若他真伤愈复出,以你我之力,又岂有可能自其手中逃脱?」
「不错……关清远之能却非我所能及。我之所以能由他手下保得性命,还是仗着那一丝血缘的联系。」
对西门晔的质疑回以了肯定的答复,白冽予唇畔却已是几分自嘲的笑意勾起,接续着道出了那个让他得以逃出生天的理由。
兰少桦乃关清远之女,这事儿在当年虽非人尽皆知,可对流影谷高层也同样不是什么秘密,西门晔对此自也有所知悉,是以听得「血缘」二字,他先是一愣,而旋即明白了对方所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