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管双方立场迥异,但由血缘上来说,白冽予毕竟还是关清远的外孙……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关清远因此而放了他一马,倒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西门晔不再深究此事的真伪,而在略一沉吟后双唇轻启,问:「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我曾两度见着关清远,第一趟事关私隐不便多谈;第二趟却还是不久前的事……那时我为炽予之事赶赴京城,却因对少谷主的手段有所疑心而在事了后去而复返,也因而得以远远见着那个与冱羽口中的『霍大哥』完全不符的海青商肆之主。」
「……廷宴之日么。」
打那个计画实行以来,西门晔为确保风声不至于走漏,对霍景的行踪一直掌控得颇为严密。而廷宴之日,便是那段时间里霍景唯一一次对外现身的时候。问题是:廷宴当时他同样也在京里。若白冽予当时便已有所警觉而赶往岭南加以拦阻,多半能在他率队南行动手之前加以应变才是……可实际的结果却非如此。也就是说,白冽予虽察觉了,却没能及时前去阻止。而原因……想来便在于二人此次谈话的主题之上。
「关清远出手拦阻?」
「正是。廷宴当晚,我想明一切后本待赶往岭南,却方出了京便给关清远截住。他并未对我下杀手,却将我软禁了数日。也正是这数日的光景,让我错失了挽回一切的机会……待我回到山庄时,一切早已成了定局。」
说到这儿,回想起后头因这番拦阻而导致的种种波折,白冽予有些不舍地瞥了眼榻上仍因药性而沉睡的师弟……「其实一切若真如少谷主所安排的进行,冱羽本也不至于遭受后头的诸般折磨——至少这背叛的滋味,他本无需这么早便尝到的。可少谷主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点:云景昔日所待的菊芳楼和海青商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让冱羽前往菊芳楼本是为了让这调虎离山之计更显可信,却不想那菊芳楼的老鸨不仅知道了少谷主的计画,更将之泄露给了冱羽。」
至于后头的发展,自然无须白冽予多加赘述。亲身经历了那一切的西门晔,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个儿这番漏算所带来的结果。
他虽从未奢望谎言能永远维持下去,却怎么也不该是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被掀上台面……明明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冱羽的,但正是那么个失误,让他终究迎来了心底所最不愿面临的局面。
他不得不与冱羽为敌,更不得不亲手伤了冱羽、擒下冱羽。
如果不是白冽予出手,如今他要面对的,便将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思及此,即便清楚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将落在对方眼皮底下,西门晔还是难以自禁地俯身轻环榻上的凌冱羽,将头深深埋入了青年肩际。
而一旁的白冽予却没有阻止。
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因为脑海中浮现的记忆,也因为眼前男子竭力压抑着的自责与痛苦。直到后者情绪平复稍许,才启唇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抱歉,一时有些失态了。」
带着几分依恋地松开了怀中的躯体后,西门晔告了声罪,再度望向白冽予的目光却已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感激。
「我或许没立场这么说,但……谢谢你。」
「……西门兄如此态度,反倒教冽予有些无从面对了。」
若在平时,白冽予少不得还要顺着对方那「立场」二字出演讥嘲几句。可或许是存着几分感同身受之情、又或者是为对方前所未见——至少是打傲天堡相识至今九年来的头一遭——的真诚和坦率所感,最终脱口的,却是略带无奈、而连称呼乃至于语气都柔和不少的一句。
西门晔自也不会忽略这点。
因而有些自嘲地一声叹息。而后,他逼着自己敛下那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将话题拉回了眼前的「正事」之上。
「所谓百密一疏,想来不外乎如此了……行动前虽已尽可能防范消息走漏,但人马调派却很难完全瞒过有心人的耳目——海青商肆一方本就清楚我在意岭南,由此推断出行动的时机,却也并非难事。」
「若真只是如此,事情反倒还要好办一些。」
「你是指——」
「西门兄难道忘了……是谁逼得你不得不亲自出手擒下冱羽,而终导致了先前的险境么?海天门最擅长什么,西门兄想来也有所知悉吧?」
白冽予反问的语调淡淡,可那意有所指的言词,却仍教听着的西门晔脸色登时为之一变。
他不是不曾怀疑过,可或许有些自欺欺人吧?比起流影谷内部遭敌人渗透甚至策动,他还宁愿认定一切全是下属贪功冒进、又或是那些个图谋谷主之位的叔伯兄弟们横加插手所致——内斗不过是家事,他从小应付到大,对可能的手段及处理时的力道都极有把握。可若这「内斗」意有外来势力牵扯其间,而且还是一个早已被打上「邪派」印记的势力,自然很难如同单纯处理「家事」那般善了。
若海天门真已渗透进流影谷,最有可能的动作自然是拉拢他那些个「不得志」的亲戚,以助其获得谷主之位为饵加以操弄。届时,不论是否成功,上了贼船的叔伯们都已再难摆脱他们的控制……而这对向来自诩正直之首的流影谷而言,自然是再沉重不过的打击。
「……二庄主有何打算?」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问的,自然是若流影谷当真为海天门所渗透,擎云山庄一方打算如何应对了……如此疑问本也在白冽予意料之中,当下容色一正,沉声道:「流影谷的家事,我方无意也不打算插手。眼下同少谷主提及,也只是求个稳妥罢了……大敌当前,身为合作者的少谷主若因后院起火遭了牵累,对我方自也是相当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