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冱羽哥也不是心甘情愿收下的,不是么?横竖看着心烦、扔了浪费,还不如兑成现银来得干脆。」
「……说的也是。」
饶是心下觉得不妥,凌冱羽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所言确实在理——可在理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毕竟是曾经深深珍视过的物事,要他如何能就这么轻易地将之舍弃?
就好似……这玉佩所代表着的、两人间曾有过的情谊。
曾经决意过的憎恨,在名位押送的朝夕相处下逐渐受到了侵蚀。即便容颜相异、身分大改,那熟悉的音声、气息和温暖却无不唤起了昔日的美好记忆,而连同对方那份矛盾却实在的关怀,一日日地加深了心中的迷惘。
望着案上静静躺着的玉佩,不觉间,那曾让他感到无比讽刺而刻意埋藏、遗忘的话语,已悄然浮现于脑海之中——
「我从没对一个人有任何盼望过。可唯有你……纵然尘世污秽,世事险恶,我都盼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
熟悉的疼痛,再一次占据了胸口。
「堑予。」
沉默片刻后,凌冱羽微微一叹,双唇重启、音调却是出奇地平稳:「我打醒来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可以麻烦你请人帮我准备一份么?」
「没问题,我这就去。」
知道对方多半是想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自觉目的已达的白堑予遂也干脆地应承了下,起身离开了房间。
但听房门开阖声响,便也在少年出屋的那一刻,略带着几分迟疑地、凌冱羽右掌轻抬,再次触上了眼前的白佩。
离身好一阵,玉上残留的余温逸散,虽因玉质而不至于同这天候般冰寒,触手却也是一片微凉。他近乎失神地将玉佩再次收握入掌,心下却已泛起了一丝苦涩。
——为什么?
自流影谷的手中逃脱,在得到足以反击的力量前就此远离西门晔……他不是一直这么盼着的么?可为什么……在一切终于实现的此刻,挣扎迷惘之外,他的心底,竟也存着那么一缕思念……
可这疑惑,终究是没可能问出口的。
伴随着低不可闻地一声轻叹,犹豫片刻后,凌冱羽自怀中取出条干净的帕子,一如往昔地将玉佩包覆着收入了怀中——
真正得以见着自家师兄,已是凌冱羽醒转后两个时辰的事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之故,眼前的容颜明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如今却好似添了几分以往不曾有过的慵懒春情,让他一瞧便觉脸红心跳、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些根本不该有的画面,一时竟连直视对方亦无法。万分尴尬之下、那模样真是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好在身为当事人的白冽予对此早有所料,对师弟没法「正眼相待」的情况也没怎么介意,省略了一应寒暄直接便将先前同西门晔相谈的内容及之间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了对方。
「中间人?我?」
听闻二人最后的决议,凌冱羽立刻脸色大变,尴尬什么瞬间给抛诸脑后,原先刻意闪躲着的目光满载错愕地重新对向了眼前的师兄:「师兄!你明知我和西门晔的恩怨,为什么还要擅自帮我安排这种……」
所谓旧怨未消新仇又生,想来莫过于此——先前被迷昏的事儿都还没能完全释怀又遭受如此「噩耗」,自然让凌冱羽有些气急败坏了起来。
可面对他如此恼怒激动,对坐着的白冽予却是淡然处之一如既往,直对向师弟的幽眸亦是一派沉静,瞧不出丝毫称得上愧疚的色彩。
「因为这个工作唯有你能胜任。」
他淡淡道,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甚或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察觉这点,凌冱羽本就拧着的眉头更是皱成了一团,音声略沉:「所谓中间人,无非是协调双方、互为联系。就算须得谨慎行事藏于暗中,师兄手下人才济济,又怎会差我一个?」
「可能同时取得我和西门晔全盘信任的,却唯有你一人。」
知道师弟那一句反问下蕴藏的抗拒,白冽予微微一叹:「你也是当过家的人,不会不明白公私之间应有的取舍,更遑论你二人间的恩怨终须有亲身面对的一天?不论你打算如何对付他,心里有个底子总好过刻意逃避结果一派茫然……相比于先前的阶下囚,作为中间人,想必更能让你体会到西门晔身为流影谷继承人的手段、智计和武功。」
所谓说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以大义名分为引,再佐以一番充分考量了对方立场的安抚言词,情理兼顾的一番话,饶是听着的凌冱羽心下万般不甘,亦不免因此而起了几分动摇。
师兄的话确实在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以他如今的力量,不论想怎么报复西门晔都太过勉强,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摸清对方的弱点,也好替日后的计划做足充分的准备。
只是上述这番谋算虽好,却须得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他对西门晔的仇恨必须足够坚定和深刻——就好似师兄对青龙那般——而不至于因相处日久而给逐步消磨;问题是,单是那趟「押送」的过程里、在双方仍明显处于敌对立场的情况下,他便已无数次因为西门晔的一举一动而心神大乱。若真成了「同伴」,他没有把握……自身的恨意,能在心底的交战中持续占着上风。
——打从知晓一切并非虚假、知晓西门晔确实是真心在乎这自己后,他心底刻意压抑着的那份信赖和依恋便已数度冒头;先前见着玉佩之时,更是连那份曾占据着他心头多时的思念之情也尽数涌了上……往日的情分太深,仇恨却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两相交战,结果自然只是让青年因这番恩怨纠葛而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