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对着最最亲近的师兄,这番复杂的心思也不是那般容易说出口的。也因此,静默半晌后,凌冱羽终还是一个颔首:「我明白了。」
「嗯……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你心里有个底便好。」
师弟的同意对白冽予而言本就是意料中事,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过——他不是不晓得师弟内心的挣扎,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能做的,也只有在旁支持并适度点醒对方而以——而旋即语气一转,道:「接下来说说你之后的打算把。」
「之后的……打算?」
「该是时候向前看了,冱羽。」
见凌冱羽神色茫然,白冽予心下一紧,回应的音声虽沉静如旧,却已添染上浓浓苦涩。
笔直凝向师弟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而在理解中交错着深深的不舍。
察觉到对方视线所蕴着的意涵,凌冱羽本待张口辩解些什么,却赫然惊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若在往日,他自是可以大大方方地要师兄无须担心,因为他总是积极奋发、勇往直前的。但此时、此刻,回想起打岭南事发之后的种种,那样简单打包票的回答,却就那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头。
几个月前,他还是行云寨三寨主,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八方车马行的业绩蒸蒸日上、行云寨脱离「匪类」之称的一日亦好似近在眼前……曾经遥远的梦想几已唾手可得,却在真正得以达成之前,蒙岁、人醒。
他失去了所有。
也从那一刻起,他忘了那个从小陪伴着的、让他投注了无数心力的梦想。取而代之占据了他全副心绪的,是对那个人的深深恨意,以及渴望着复仇的意念。数月前的那次背叛就好似一张无形的蛛网,将本欲振翅高飞的青年就此牢牢束缚了住,再不复往昔的自在和飞扬。
曾几何时,他眼目心神所及的已不再是「将来」,而是数月前的「过去」;向来总是锐意前行的双足如今却似陷于泥沼,再也没能移动半步。
所以在被问到日后有何打算时,凌冱羽愣住了。
——他已经……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望着青年的神色由最初的迷茫转为错愕,再由错愕转为恍然,而终化作了浓浓的自嘲和苦涩,白冽予心下暗叹,起身近前、一个抬臂将师弟揽入了怀中。
「你只是暂时被仇恨迷了眼而已。」
「师兄……」
「行云寨虽毁,却不代表你往日的付出便因此而成了无用之功。且不说昔日的经验累积,但是你在岭南攒下的名声和人脉便已是极大的财富了——正所谓破而后立,对现在的你而言,在岭南的基础并未消失,却已没了那些旧有的包袱掣肘,一切自然海阔天空。」
「……可和西门晔之间仍未有个了断,我又如何能——」
「你认为陆前辈会希望你因此而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么?更何况……在你而言,实现昔日的梦想和『回敬』西门晔,并不是相互抵触的两个目标。」
「累积实力,从而作为对付西门晔的利器么……」
「不错。你和他的差距,一在个人实力,二在家世背景。若能建立一定的基业作后盾,即便无法与流影谷相抗衡,却也好过孤身相搏。至少,在『报复』的方式上,你可以拥有更多的选择。」
这话言下之意,自是指将两人间的私斗转移成组织之间的对抗了——说到底,他和西门晔之间的恩怨本就是起于几方势力之间的相互倾轧。横竖有擎云山庄在前顶着,他要从中插手损及流影谷的利益,想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只是这前景看似光明,可想着想着,思及西门晔将因此牵连者受到的打击,心底升起的却非理所当然的快意,而是某种他早已再熟悉不过的痛楚——
那是在他们仍是「挚友」之时、每每见着「霍景」神色郁结,便克制不住地溢满于心的担忧和不舍。
意识到这一点,凌冱羽吐息微窒,原先轻靠在白冽予怀里的头颅却已埋得更深,本置于身侧的双臂更是紧紧环住了眼前的人……若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人能真正体会他的痛苦而又能让他全心倚赖的,自也只有眼前的师兄了。
望着怀里缩着身子的青年,回想起当年那个瞧来无比瘦弱、却总透着一股明亮神采的幼童,白冽予微微一叹,抬掌轻拍了拍那颗深埋于自个儿胸前的头颅。
「你呀!方才不是还那般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不敢和师兄相望,怎么现在倒是连半点顾忌都没了?若是西门晔在此,只怕光是那目光便能把师兄凌迟个千遍万遍了。」
似是斥责的言词,语气却满是宠溺,饶是凌冱羽先前心绪如何低落,听着这话亦不由得面色一红,有些羞窘地抬起了原先低垂着的容颜。
「师兄……你真和东方大哥……那啥啦?」
「你不是听到了?」
闻言,白冽予似笑非笑地一句反问,而让给挑起了回忆的凌冱羽脸色更是一路红到了耳根子,本来习惯性赖着师兄的身子亦因而起了几分燥热之感——不过说也奇怪,明明直到师兄离山前都还时常一块儿睡的,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师兄的腰身竟纤细诱人如斯呢?
但以二人亲如手足的关系,凌冱羽自然不至于因为自家师兄身子如何勾人遐想而走了「岔路」——他又不是没看过师兄的裸体,眼下也只是一时给那意料外的「手感」震了住而已——可回想起先前的「见闻」,以及自个儿对师兄的认识,侧首思忖片刻后,青年唇间已然逸出了一阵满载困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