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推想,南安寺一战时,白毅杰已查知海天门的动静,逐借此机与父亲互通声气,设下计谋引海天门入彀。
海天门善于潜伏渗透,往往教人防不慎防。如此,与其四处寻找他们可能下手的对象,还不如直接制造一个足以吸引对方让其放手一搏的诱饵,借此将对方的动静置于掌控之中。
而这个诱饵,便是流影谷。
这是个十分大胆、亦十分危险的计划——以可能赔上整个流影谷作为代价的计策,自然由不得海天门不上钩。问题是,敌人上钩了,却不代表已方便能从容收网。
事实上,面对海天门主关清远这等人物,如此计策几乎可说是一场豪赌,一旦失败,且不说流影谷能否存续,单是让海天门得着复兴之机,便已等同于赔上这近三十年来的心血了。
西门晔之所以没能确信自个儿的推测,原因便在于此。
不过……若这番推测为真,那么他和白冽予的协议,想来也会有助于父亲的安排才是。思及此,他心思遂定,只待回到谷中,便将双方合作之事道予父亲。
——当然,之间的细节转折,自是得略过不提的。
不可免地因而再度忆起了那个间接促成一切的青年,西门晔胸口交错着几分酸涩的暖意升起,正想挟着这份思念阖眼入眠,一阵细碎的足音却已于此时传来……
耳听那足音自廊下直至房前,他心下一凛,却未就此起身,而仅是淡淡出声问了句:「何事?」
「几位执事联手迫使谷主针对您先前于岭南的行动和淮阴之事召开族议,时间便在明日正午之后。此外,姚峰成已和二执事暗中派来的人联系上并达成了协议,将于明日族议上借凌冱羽和高城之事向您发难。」
来人回应的音声极轻,但对内功深湛、耳力过人的西门晔而言子不是什么大问题。见谷内情况的发展确与自个儿所料的相差无几,他轻轻「嗯」了声表示了解并示意对方退下后,原以平静的思绪却已再次有了几分起伏。
姚峰成的叛变虽在他意料之中,但实际确认之时,要说心下全无感慨自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说他舍不得姚峰成这个「人才」,只是他虽身为流影谷少谷主,手下却没几个真正能完全交付信赖的人,对照起昔日在行云寨所见、所闻的一切,心情自是有些复杂了。
会造成如此景况的原因,流影谷的内斗是其一,其二则与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有关——身为公认的继承人,才华实力又远超同侪,自然无须刻意笼络人心。事实上,即便他不刻意施为,也多得是有意投效之人,便是「敌营」中也有不少人主动通风报信。却不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反倒变成名义上属于他阵营的人物同敌人互通声息了。
此次回答,碍于父亲和自个儿的谋划,少不得又要来一番示敌以弱的计策。以现下的情况,此计一出,怕又有不少墙头草要倒向他方……横竖这次暗中调查海天门之事也须得保持隐秘,便趁机借此清理出一些人吧。
只是他对其他墙头草的去留不上心,却没可能轻易放过姚峰成。毕竟,若非姚峰成不分轻重、为抢功而给海天门当了枪使,他又何须亲手擒下冱羽将其押送回京,间接导致冱羽遭人下毒?虽说事情终究在白冽予的计策下顺利化解,可那一天、刺骨寒风中,青年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模样,至今都仍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让他每每思及、便觉胸口一阵窒涩。
若非当日商议完,白冽予特地转述了让他好生对待云景的要求,只怕他现下就算没杀了云景,也决不会让其好过。
——虽说……他之所以视云景为眼中钉,除了云景意图杀害冱羽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怕还是心底那份从许久前边存着的嫉妒。
是的,嫉妒。
他嫉妒冱羽对云景的执著,嫉妒那份延续了十多年的坚持。不过是一年的相处、不过是淡薄得难以说清的血缘,却让冱羽那般心心念念地挂着、掂着,即便清楚云景有意谋害,却仍愿意相信、愿意原谅……若非那天见着冱羽的笑容,又得着白冽予提点,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再容云景继续苟活于世。
但他毕竟还是留下了对方。
他知道这么做多半会成为明日叔伯兄弟们攻击的另一个箭靶,但只要能多一丝机会挽回他和冱羽间的关系,他都不会放过。
回想起昔日于岭南的种种,熟悉的疼痛于心底泛起,却终还是让西门晔抢自压了下,而后阖上双眼、缓缓进入了睡眠——
翌日,一如先前所预期的,西门晔方回返流影谷,便接到了族议召开的通知。族议的时间订在未时初刻,他是巳时左右入京,即便回房稍作歇息用膳也能余下约一个时辰的空档。思及此,于心底暗暗盘算了番后,他直接命人将一应行装搁到房里,自个儿却连房门也没入便往东苑深处一座静僻庄子行了去。
流影谷位于京城西郊的一处谷底,占地极广,大致可分为三大区域。居中的乃是一应公务行政之所,又可按职司机要轻重分为「南署」和「北园」两处。
其中北园乃是流影谷机要所在,便如西门晔先前在岭南的行动,一应人马调派文书作业便全是在北园秘密进行完成的。左右翼两大区域则分成「东苑」、「西苑」,为谷中主要的居住区。其中东苑历来为西门家嫡系和谷中高层所据,西苑则以其余外姓和一些个血统淡薄的西门家旁系为主。
当然,以流影谷的规模,真正有资格在西苑落户的至少都是相当于各地分舵主的阶级。一般低阶成员多是各自在城中或邻近田庄居住,早晨才到谷中应卯操练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