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杨少祺对此事其实是不怎么看好的。自魏云生和冯二之后,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江湖上虽也有如九江徐老板那般的匠师,却一直没有能同昔人媲美的作品诞生。便是东方煜那把被江湖上视作新晋杰出之作的日魂,实则也是出自冯二之手,今不如昔的情况自然可见一斑。
不过这话题就算进行下去也很难有什么结果,所以杨少祺忧心归忧心,却终究未再多说什么,转而问:「你还能喝么?」
「能是能……不过师兄说我先前修练不当伤了底子,又因忧虑而心力消耗过甚,所以一直禁止我喝药洒以外的酒类。说实话,今晚的宴席可是我半个多月来头一次碰酒,也是头一次吃到药膳之外的食物。虽说师兄手艺极佳,便是药膳也极为美味,可长时间吃下来,还是有些……」
「如此,今晚还是别再让你喝酒好了。『李列』的医术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他会这么要求自然有其道理。」
「……好吧。」
方才见杨少褀主动提起,凌冱羽本还盼着今晚能难得地来个把酒夜话,不想自个儿半是感慨半是抱怨的话语却起了反效果。尤其眼下早已入夜,就算想同师兄要个继续饮酒的许可,按东方大哥今日的急切劲儿来看,只怕现下也早已……回想起在准阴之时意外听着的香艳音声,即便已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儿,清俊的面容却仍有些克制不住地袭上了一抹嫣红。
但他旋即驱散了这有些岔了的思绪,起身于小人居里一阵翻找后摸了套茶具出来。知他是打算以茶代酒,杨少祺当即从善如流地出屋取水,以便借香茗同青年继续交换这些日子来的心得见闻。
夜,深了。
若说淮阴之事在流影谷内部顶多激起了些许波澜和议论,那么紧接而至的族议结果所掀起的,便是彻彻底底的滔天巨浪了。
对大多数的流影谷成员而言,高层的内斗虽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可多年来,不论上头斗得再凶,衍生出的结果顶多也就是一些中层职务的调整罢了,却是从未像这趟般连身为少谷主的西门晔都给暂时停了权……虽说高层发布的消息是西门晔劳苦功高、为奖励其表现而让其稍事休息以备婚事,那个赌约的事也多少流传了开。但在谷内一般成员眼里,这回的决议却毫无疑问是二执事和四执事的卑鄙手段所致,明面上虽因上下之分而没能说什么,私底下却都不约而同地为西门晔抱起了不平。
说来令人感慨——西门晔自忖平日没怎么收买人心,性子也与「亲善」二字无缘,偏生在基层的成员里,他所受欢迎的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两名竞争对手。归结其因,他平日虽总一派冷傲模样,可在一般人眼里,以其实力才华,有些傲气本就是正常的。况且相比于西门昊和西门阳,西门晔傲归傲,却从不盛气凌人,亦不会做作地表面上摆出欣赏结交之意、实则存的却是施舍之心。他表里如一,赏罚分明而又极少任用私人,即便为人严厉了些,对做下属的而言却仍毫无疑问地是个值得信赖的领导者。
更别提他身为主事者的能力了。
事实上,打确立继承人身分并逐步接手谷内事务以来,西门晔不仅将日常公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主导的几次行动也都为流影谷带来了丰硕的成果。就算这趟在回程中丢了个凌冱羽,可在大多数人眼里,遇上黄泉剑出手劫囚乃是不可抗力之事,他先前在岭南立下的功绩亦远远胜过于此。如此成就却反倒落了个暂时停权的结果,教下头的人加何能服气?
可这包含西门练云等人在内的「多数人」所未曾想到的是:这看似落了下风的结果,实则正是西门晔所期盼的。人人都以为他此刻必然因吃了个大亏而愤怒不已,却不知如今的情况其实全落在了他的算计之中。
这趟岭南之行虽因海天门的暗中作梗而横生了不少枝节,但以西门晔之能,又岂会预料不到事情可能衍生而出的结果?之所以并未刻意反击补救,自然是打着将引就计、利用此事作为障眼法的主意。
表面上来看,他被迫交出了三个月的管事权,也同时给了两名竞争对手染指自个儿地盘、安插眼线的机会。但停权意味着赋闲,也就代表着他得以暂时置身事外,以局外人的身分来观察、监视对手的一举一动。而这,无疑是现下的西门晔最需要的。
淮阴一会,即便未曾明言,可他和白冽予其实都已有了相同的猜测:海天门此次复兴的契机,便在如今已乱得一塌糊涂的流影谷上头。只要能摸清对方的布置,从而顺藤摸瓜探出对方的谋划,以他二人之能,要想借此反将其一军自是再容易不过……问题便在于如何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窥探出海天门的计策。而在内斗中落于下风,便是一个能令西门晔名正言顺地进行内部清查,但又不至于引起海天门警觉的借口。
以他的脾性,自然没有吃了亏还不找回场子的道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夺回原有的优势,对「敌人」的行止进行了解分析可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有这么个理所当然的理由作掩护,不论他对周遭的人进行什么样的调查,想来都不至于让海天门有所疑心才是。
一如父亲以流影谷作为诱饵,这三个月的权力便是他所布下的一枚香饵,一枚有着极强的诱惑力、足以令潜伏在流影谷内的海天门暗线浮出的香饵。海天门让人忌惮之处乃在于其潜伏渗透、暗中将水搅混的本事。一旦这些潜伏者为这三个月的权力所诱而有所行动,他使能顺势循线追索、从而得着将海天门由暗处拖到明面上彻底铲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