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
「冱羽……」
虽说别离当日,凌冱羽心神为师兄突来的要求和对西门晔的复杂情感所踞,而未能察觉事态反常之处,可他本是心思剔透之人,动身往北后、独自在山野之间奔驰时,那份不妥当的感觉便很快涌上了心头。
以师兄的脾性,即便觉得自己先绕到县城再行北上太过耗时,也没有走到半路才提出、且一开口便马上要求他分头行动的道理。更为合理的安排应该是在离开小谷前便事先提出……也就是说,当时必然有着什么极为迫切的因素迫使师兄改变了主意,表面上是让他提早启程以免绕路,实则却是借此支开自己。
也正是那个因素,让师兄先前怎么看都还算轻松的态度突然大改,不仅要求他穿越山林避开官道以免遭人追踪,甚至还以那样看似亲昵,图的却是以隐蔽的方式交代自己要提醒西门晔小心遭人暗算……多年来对师兄的了解让凌冱羽很快便认识到了事情可能的严重性。但也同样是因为那份了解,让他终究选择了依照师兄的指示离开,而非折返原处一探究竟。
他对师兄的智计谋略向来信服。在师兄已做出安排的情况下,比起感情用事贸然行动,依循师兄的计画行动无疑更为妥当。
当然,心底难以消去的担忧让他仍是在赶路的途中抽空到邻近县城拜访了白桦的据点,将事情的经过和他的怀疑一并让人传回。现下的他没法做什么,可在师兄和东方大哥的背后,却有擎云山庄和碧风楼的无数人才作靠山——更别提以师兄和东方大哥的实力,无论遇着什么难题想来都能迎刃而解了。也正是出于这份信心,让凌冱羽终究舍下了最后一丝迟疑,加紧脚程赶往京中与西门晔碰头。
——而也正是他这么个还算理智的决断,挽救了即将倾覆的一切。即便连如今身陷危局的白冽予,也不曾料想到自己为避免牵连师弟所安排的一手……竟会起到如此关键的作用。
凌冱羽是在小半个月后抵达京城的。
连着十多天都在山里度过,尽管他每每遇着小溪水潭都会将仪容好生打点一番,可由山林转入官道排队等着入京时,那副模样却仍彻底掩盖了前行云寨三寨主的清朗气度。
事实上,若非手中还拿着把看来中规中矩——靖寒的气派处仅限于剑本身,所用的鞘倒是颇为寻常——的剑,凌冱羽毫不怀疑四周那些个同样排队等着进城的小商贩会将他当成比乡下土包子「更进一步」的山中野人看待。
换作平时,擅于同人打交道的他兴许还会说上两句足以让对方改观的话。但眼下所处乃是作为流影谷大本营的京城,没必要的锋头自然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只不过他这番出于谨慎的沉默和习惯性的观察,却无疑给四周的人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另一例证。便在他打量着城门的高度和布防、思索着若有必要该如何偷偷摸出城去时,一阵唤声却于此时自身旁响起:
「小兄弟,第一回来京城啊?」
知道「小兄弟」指的多半是自己,凌冱羽先是一愣,而旋即有些困惑地侧首望向了声音的来源——出声的是一名商贩模样的富泰中年人,衣着打扮算不上突出,所用的料子却是不错,看来倒也有几分身家。不过让青年印象深刻的却不是中年人的外表,而是对方朝自个儿露出的、明明白白地写着「亲切」二字的笑容——他曾给西门晔骗过一次,却不代表在面对这些寻常百姓时也会只见着表象而忽略了内在。以往自诩看人极准的青年在对方善意的外表下看见的是算计与贪婪。至于会对一个土包子起了贪婪之心的缘由……由对方的视线来看,显然便是自个儿手中的靖寒了。
凌冱羽虽不认为这名中年人能光从剑鞘便瞧出靖寒的不凡,可对方如此亲切地主动招呼,他这个土包子自然没有不搭理的道理。当下一个颔首,答道:
「嗯,第一回。」
「你有亲戚在京里吗?有一句话叫『京城居,大不易』,如果没有认识的人,光寻个落脚处便得费上许多功夫。」
「我没有亲戚,不过以前在家乡的朋友前阵子上京来了,他说我要想也跟着来闯闯,可以和他住一块儿。」
这话中的「朋友」指的自然是白炽予,而白炽予的住处么,自然便是刑部尚书于光磊的府邸了……可在那名中年人眼里,土包子的朋友无非是另一个土包子,这住处也多半是那种给长工住的破落地方。想到这儿,他眸光一转,当即有些亲热地抬掌拍了拍青年后背,道:
「那就好……不过京里不只住处难找,物价也是贵得要命。你家乡卖一文的东西这儿指不定就要卖上了几十甚至一百文。要没个一技之长或足够的盘缠,最后只怕连饭都要不成。」
「我以前在附近镇子里的铁铺烧过火,也会几手功夫……师父说我这样混个护院还是能行的。」
「唉,小兄弟,我瞧你也像是个英雄人物,可正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即便手里有真功夫,想挣个护院当也是得先付出点东西的……那些大户人家招聘家丁,管事的哪个不是得先用银子打通打通才让你应考?不用银子的也就是流影谷招收外来成员的选才大会,可选才大会一年才一次,下一回可要到六月才有。如今才三月,你要是没钱,可是说什么也撑不到那时的。」
中年人这番话的目的,不外乎让「土包子」体认到钱的重要性以及盘缠的缺乏,从而诱使对方将手中的剑贱价卖给他。不过凌冱羽当然没可能顺着他的套路玩下去。当下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却偏偏不再多说,只是用着感谢的目光望着对方。如此表现让中年人有些郁闷,可土包子怀里抱着的那把看起来少说值个十几两银子——若卖给不识货的说不定还能更高——的剑却让他瞧得十分心痒,只能想办法试探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