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哥,凌哥哥没事吧?」
「嗯。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需再调养一阵就好了……这趟还多亏了白月、黑锦二部相助,杨某就先在此替冱羽谢过了。」
「杨大哥客气什么?凌哥哥是自己人,自己人互相帮助哪要这么虚礼?是吧,绍鹰哥哥?」
「是啊。」给蓝玉拉来帮腔的绍鹰重重点头应了过,「你两人就放心在此待着,到风头过了再离开也不迟……外头的消息就交给咱们族人吧。岭南出了这么大事儿,咱们定能探到些风声的。」
「那就交给二位了。」因对方的真诚与热情而心有所感,杨少祺含笑应了过,心思却已不可免地再度飘到了已成为历史的「家园」上头——
***
自那天短暂的失控后,凌冱羽便不曾再有过任何激烈的反应。
由于身子仍相当虚弱,青年虽已自多日的昏迷中醒转,却仍是以留在榻上静养为主,只在情况许可时开始运功调息以恢复真气。
随着原先干涸的真气逐渐积蓄运行于周身,凌冱羽的状况也有了显著的好转。两三天后,尽管手脚仍难免酸软、面上病容亦未褪尽,可他却已能够自行下床走动、进餐,整体气色也大有改观……如此进展自然令杨少祺等人放心不少。可当凌冱羽清醒的时间逐渐增加,新的忧虑,却也随之而起。
凌冱羽的反应……太过平静了。
那日之后,失去一切的青年不仅没再有过任何激烈的举动,甚至就连一般的哀恸落泪都不曾。除了面上仍无法像以往那样放松开朗的露出笑容外,他同几名友人谈话时的神态音调和以往几乎没什么不同,平时总笔直凝视着对方的眼眸也依旧澄亮一如过往。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也就是他总在一个人独处时轻靠着床沿静静地思索着什么而已。
每每望着凌冱羽过于平静的面容,杨少祺心底便是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他曾亲眼见着凌冱羽失控,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青年所遭受的打击。也正因为这点,当绍鹰和蓝玉都对凌冱羽的表现感到安心时,他心中的危机感,却一日强过一日。
他并不认为青年已经成功克服了满心的哀恸。相反地,在他看来,刻下的凌冱羽看似平静,实际上却只是将满心的仇恨强自压抑了下。若不好好宣泄、疏导一番,只怕这股闷烧着的怨愤之火,便将一点一点地灼烧、吞噬掉一切……到时,青年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也终将为仇恨所蒙蔽。
而这,自然是杨少祺所不乐见的。
思及今儿个刚由绍鹰处听到的消息,望着房中方自调息收功的青年,杨少祺犹豫半晌后,终还是提步进到了屋中:「冱羽。」脱口的,是自那日方始的一唤。
凌冱羽此时功力已恢复了四、五成有,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来访。目光对向神情温和、眸中却似带着几分忧虑的男子,青年唇角微勾,以一个连称之为微笑都有些勉强的表情朝他略一颔首:「怎么了吗,杨大哥?」
经过多日休养,凌冱羽的声音虽仍有些微哑,却已能听出原有的清亮。只是嗓音虽复,询问的语调却已再不复旧时的轻快与朝气……平和的音声虽透出一股以往未曾有过的沉稳感,却也同样丧失了就有的单纯明快。
一如青年此刻澄澈依旧、却不似以往那样闪动着慧黠光芒的明眸。
清楚体认到这点的同时,杨少祺心头更是阵阵疼痛泛起,却终只得低低叹息了声,反手带上房门后提步至凌冱羽身旁歇坐。
「有消息传回来了……流影谷已经正式宣布了此次『剿匪』的成果:为首的陆涛、田义遭擒,旗下诸寨的主事和成员也因官府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而几乎给一网打尽。以行云寨为首的岭南十一寨联盟就此成为历史,寨中一应财物全部充公。被逮捕的成员们会在初步审问后视情况送交府县衙门处理……陆爷和田爷的部份,则将由流影谷亲自押送回京后再行论罪。」
叙述的口吻相当平静,音调却已带上了几分苦涩:「主要干部中侥幸逃过一劫的,怕是只有你我两人了。」亲口道出最后的结果时,仍旧笔直凝视着青年的目光,更是连一瞬也不敢移开——杨少祺不晓得自己究竟是该盼着凌冱羽因这个消息受到打击而伤心难过,还是静稳如旧地接受这已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有些心焦地等待着青年听到消息后的反应,而得到的,是青年平静如旧的面容,以及好似看穿一切、却又交错着几分挣扎的双眸。
凌冱羽没有马上开口,眸中复杂的色彩却已越趋浓烈。曾让杨少祺深深震撼的沉痛袭上明眸,而终在下定决心般地深吸了口气后,青年双唇轻启、低声问:「你不好奇吗,杨大哥?」
「好奇?」没想到入耳的会是这么个词汇,杨少祺闻言微愣,「好奇什么?」
「……好奇本已前往远安的我为何这么快就回到岭南、好奇为什么我会如此轻易而平静地接受了方才的消息,全无半点错愕?」平缓如旧的音调,语气却已袭上了几分自嘲与苦涩……意有所指的话语令听着的杨少祺不由得面色一变。
「冱羽,你——」
「以杨大哥的才智,在看到损坏的碧落时就应该有了一些猜测,不是么?既然如此,杨大哥难道不好奇……我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顺利躲过流影谷追查的?」话头方起便给青年越趋冷彻的音声所截……
入耳的字字句句令听着的杨少祺表情更显凝重,一时却不晓得该因凌冱羽有此情绪表现而放心、还是为隐藏在这番言词之下的心结而担忧。望着眼前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充满挣扎的青年,沉默半晌后,杨少祺轻轻一叹,神色略缓,柔声回答道:「不错,我确实因你当时的状况而有过一些揣测,也曾对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至此有过一番思量……但不论这些推断最终得出什么结果,有一个前提却是我不会也不可能无视的——我相信你,冱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