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师兄昔年的心境了。
被最信任的人所欺瞒、背叛,这样的痛,实在……
「三当家……?」
中断了青年紊乱思绪的,是杨少祺和稳的嗓音。
见凌冱羽倒入自个儿怀中后便久久无了声息,深知青年状况的杨少祺不禁有些担忧地一声轻唤——可这简简单单三字听在已回想起一切的凌冱羽耳里,却只是更加深了他心头的自嘲与苦涩。
他轻摇了摇仍抵靠于对方怀中的头颅,音声微涩,叹息道:「喊我冱羽吧……杨大哥……行云寨……已经不在了……」纵然是早已认清的事实,可亲口将之道出时,凌冱羽仍不禁微有些哽咽。
但他很快就逼自己压下了那份泫然,因为他早已决定不再哭泣。
不让心境继续沉浸在这样的愁云惨雾之中,深深吸了口气后,青年勉强撑持着抬起了头,道:「幸好……杨大哥平安无事……」说着,他想朝杨少祺笑笑以表达自己的欣慰之情,可微微牵动的唇角却终究没能化成昔日明朗温暖的笑……
纵然忍住了泪水,但那种强作坚强却仍掩不住泫然的表情看在杨少祺眼里,却反倒让人更加心疼。
但见凌冱羽犹自强忍着,他也不好说破,只是顺着先前搀扶青年的势子轻搂了搂对方,以着听不出一丝阴霾、平稳宁和的音调开口道:「也是我运气好,先前正好为运货的事来了趟越族,准备回山寨时却发现入山的各个道路全给官兵封锁了住。我潜伏着一番打探后,这才得知了流影谷对山寨动手的消息……见势无可挽,我遂回到越族暂求托庇,并继续探听相关的消息。」
说到这儿,望着青年仍显得十分憔悴的面容,他微微一叹:「流影谷连山寨四近都还没收拾干净,自然不可能冒险到越族来搜查……只是他们将整个山头封锁得十分严实,若非图猛长老在巡山时发现了山洞中昏迷的你、趁夜抄着山径将人带回,你我能否再见只怕十分难说……那时你不仅昏迷,还发着吓人的高烧,幸好族中巫医颇有能耐,你本身底子也打得不错,这才在昏睡四天后退了烧。」
「是吗……」知道自己会病得那样厉害多半是心力交瘁所致,凌冱羽轻轻应了声,心下却因自个儿又睡过四天的事实而微微发苦——
先前他在山里躲了天有,这一睡又是四天,也不晓得岭南的情势究竟怎么样了?师兄知道此事后又会如何担心?
他并非愚人,自然明白流影谷虽是对行云寨下手,真正的目标却还是在于行云寨背后的擎云山庄。只是以他的性子自然不至于对师兄或擎云山庄有什么怨怼,反倒是忧心起山庄会否受此事牵连而遭罪、以及刻下定十分担心他下落的师兄了。
见凌冱羽一声应后便不再多言,杨少祺本以为他有些乏了,不想低头一望,入眼的却是青年带着病容陷入沉思的模样。知道这代表他已经多少能克制住伤痛,杨少祺略感欣慰之余亦不禁起了几分不舍。
杨少祺本是进士出身,以他的才华,若非昔年的那场变故,成就自然是不可限量的。这些年虽因故落草,却也只是为了报恩及藉此一偿兼济天下的抱负,倒非真认可了这个「山贼」的身分——这也是他如此大力支持凌冱羽改革的原因。
几年的相处让他将凌冱羽当成了一个值得辅佐的对象,却也清楚这个过于单纯的少年仍有所欠缺……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山寨被剿虽令他十分痛心,可以一个谋士的立场而言,向来顺遂的主子有此磨练亦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他原先一直是这样理智地思考着的。只是这些几近谋算的想法,却在望见凌冱羽先前痛苦得几欲窒息的模样后,瞬间烟消云散。
他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清楚让凌冱羽难过至此的真正原因,可那种转瞬失去一切的那种痛,曾迭经剧变痛失挚爱的他自然十分清楚……
此刻,看着怀中略显单薄的身影、以及那张深深震撼了他的苍白面容,让同样将凌冱羽当成弟弟般关爱的他,终究没能舍得出言逼迫青年振作起来。
但凌冱羽却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眉宇间的凄苦虽仍难以掩藏,可青年此刻的神情,却已再不复先前为伤痛所攫获的癫狂。
略带沉色的眼眸虽因犹在病中而有些湿润,可那份直透人心的澄亮光芒,却仍未为仇恨的阴霾所改变。
明白这点,杨少祺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下仍不禁起了几分交杂……见青年犹自强撑着苦苦思索,他微微一叹,也不顾凌冱羽的反应便半强迫地让青年躺回了床上。
「你病才刚好转一些,再怎么费神苦思也只是事倍功半,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吧!不论心底有何图谋,总也得有力气执行才成。」
「……嗯。」犹豫半晌后,知他说得不错,凌冱羽一时虽很难静下心思,却还是顺着他的安排乖乖躺了下——或许真是体力不支的缘故,明明眼下天色正亮,可青年头才刚沾上竹枕不久,便有些控制不住地沉沉阖上了眼眸……见他很快就睡熟了,又自看顾了阵后,杨少祺才出了屋子,迎向了外头正一脸焦急地守候着的蓝玉和绍鹰。
先前凌冱羽醒来时,最先察觉到的其实是绍鹰。他本想亲自来看看,却又担心同样守在一旁的蓝玉会耐不住性子跑进来打扰病人,这才先一步通知杨少祺。
方才两人谈话时,他和蓝玉也一直在外头听着……也幸好他是让杨少祺入内探视,否则若换了自己或蓝玉,只怕都没能安抚得了先前失控的凌冱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