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突如其来的痛楚令青年不由得难受地呻吟出了声。他勉强睁开了无比沉重的眼帘,入眼的却不是平日惯见的床帷,而是以某种干草铺盖而成的房顶。几根粗木横梁交错其间。似曾相识建筑式样让凌冱羽终于明白了自个儿刻下所在之处,可更深的疑惑却也随之而起。
身子究竟因何难受至斯?而他……又怎么会……
「三当家!」
强撑着昏沉钝痛的脑袋思索未果,熟悉的唤声却于此时响起。凌冱羽眸光一扫,入眼的是一脸如释重负匆匆奔至床畔的杨少祺,向来温雅从容的面容却带着一丝难掩的憔悴。
「杨……大哥……」见来人是自个儿向来倚重的杨少祺,满心困惑的凌冱羽张口便欲询问,可无比干涩的喉咙却疼得让他连这样简单的一唤都显得无比嘶哑,怎么也没能将话接续下去。
察觉他的难处,杨少祺连忙将人扶起,并倒了杯水送至他唇前。后者有些吃力地将水咽了下,而后撑着酸软难当的身子,微微颔首谢了过……杨少祺摇了摇头含笑示意他无须客气,凝视着青年的眼眸却难以掩饰地掠过了一抹忧色。
而凌冱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纵然脑袋仍旧昏沉得难以思考,胸口却已是几分不安泛起……见杨少祺搁了水杯便要让他再次躺回榻上,急欲弄清事态的青年忙使力推拒了下。
因缺乏气力而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抗拒,却仍让细心的杨少祺明白了过来。眸间忧色因而转深,却仍是在停顿片刻后依了青年的意思。
「想问什么就说吧……但别太勉强了,你身子还没好呢。」
「嗯……」明白他的顾虑,凌冱羽轻轻应了声,而后方启唇问:「这里是……越……族吧……我怎么会……」喉咙虽已不像先前那样干涩,那份灼烧着的疼痛却没有缓和多少。好在青年嗓音虽显得十分沙哑,却仍足以让对方听明白他所欲询问之事。
如此问题本在杨少祺预料中,遂留心着措词小心翼翼地作了答:「你受了风寒在山里昏倒,是图猛长老把你救回来的。」
「受了风寒……在山里……?」自个儿刻下的状况确实与以往受了风寒的情况有些类似,可向来有真气护身的他已许久没病过,又怎么会……更别提还是在山里真气耗尽……
在山里?
伴随着如此字句于脑海浮现,那连同强烈的哀恸懊悔给一同压抑住的记忆,亦如潮水般瞬间涌上了心头——
秋雨中、山林里的仓皇奔逃;孤身躲避在洞穴里寂冷……还有这一切的起始——为火光所笼罩的家园,充斥、包围着山林的官兵……以及,那个手持铁扇技巧击败陆涛的、他曾自以为无比熟悉的身影……
「霍……西门……」忆起一切的同时,那种彷若撕裂心肺的痛也再一次袭上了青年此刻病弱难当的躯体。凌冱羽只觉胸口一阵窒涩,虽挣扎着嘶喊出了声,吐息却艰难得难以延续。过于剧烈的反应连一旁早有准备的杨少祺都给骇了一跳,忙抬起他下颚让他呼吸得以畅通,并拍了拍他的背助他平复过于急促的气息。
好在凌冱羽很快就逼自己平静了下。藉由杨少祺的帮助几个深呼吸后,他顺利稳住了吐息,而旋即失了气力地一个望前倒入对方怀中。
过于苦涩的笑意浮现于青年苍白却又带着几分病态嫣红的面庞。纵然脑袋昏沉依旧,可忆起一切所带来的痛却反倒让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一经一纬地,将与那人共有过的「美好」回忆织究成了名为圈套或陷阱的大网。
可笑他还为自己终于能化解对方心防成为朋友而自矜自喜,却不知一切全是出于对方的算计,而他却落入了圈套而不自知。
在岭南的小小成就让他太过自信也太过自以为是,忘记了江湖险恶及人心难测,终至一败涂地,梦碎人醒。
是他的错信与大意,亲手葬送了辛苦建立的基业与家园。他终于体认到了世事的无常,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欺骗、什么叫背叛……可这个教训却太深也太重,让他在理解的同时,也痛到几乎难以承受。
更别提这张由头顶直罩而下的网,并非全然难以察觉。
刻下想来,自个儿追问「霍景」究竟因何愿意坦承身分时,那人的回答,便已说明了一切——不论是『时机到了』,还是『对那时的我而言,要想换得你的信任,那个时机、那个方式,是最好的选择』。
那时他自以为是的将之曲解成「霍景」拐弯抹角的认可和重视,却不知那其实是句再直白不过的大实话。刻意利用了这样虚虚实实的身分,真正的目的,便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抛将出来,一方面换取他的信任、一方面以此作为障眼法隐藏真正的身分。
而那人也的确成功了。他傻傻地因此交付了全盘信任对其万般依赖,还总是自顾自地为那人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言辞作美化、作辩解,而不曾怀疑过对方过于优厚的条件,不曾怀疑过那些个「相助」背后的真意。他真的相信了那人就是霍景,是海青商肆的神秘主事、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商业奇才,却没想过一切都只是伪装。那人真正的身分是西门晔,是那个实力不凡、智计足与师兄相提并论的流影谷少谷主。
终于将一切完全厘清的同时,懊悔、自责、不甘、愤恨外……某种失落、哀伤与空虚,亦随之涌上了心头。
他曾那么样深切的崇敬、信赖对方,将对方当成可以谈心也可以倚靠的知己,可这份曾让他深深自豪而眷恋着的情谊,却是在对方的欺骗下建构而成。可笑他还曾自豪于自己看人的眼光,实则却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