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客气了……倒是冽予身子不适未能起身相迎,还望少庄主莫要介意才是。」不唤「大小姐」或「柳姑娘」,而是以少庄主相称,自是针对着对方往日的地位而起了——
在和西门晔的婚事公开之前,柳胤一直是以男子的身分行走江湖,自也理所当然地被当成继承者而冠以少庄主的称呼了。只是婚事公开后,不得不恢复女儿身的她就面临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虽说庄中事务仍少不了她的打点,可她却因此而丧失了原有的「少主」身分,对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在重重阻力下努力重振柳林山庄的柳胤自是一大打击。
柳胤很清楚这是在这个时代作为女子的必然劣势,可那种一切努力轻易便尽皆付诸流水的打击却仍让她十分难受,更别提她为了这个「联姻」的交易所放弃的情感了……也因此,听着那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的俊美青年道出「少庄主」三字时,尽管明知不该,她却仍有些克制不住地微微红了眼眶。
而这些变化,自然分毫不差地为青年收入了眼底。
白冽予虽是有意相激,可见一个姑娘家给他的话逼得几欲落泪,心下自然不免有些愧疚。当下正待翻身下榻上前好声安慰一番,怎料眼前的柳胤却已在几个深呼吸后先一步压抑住了面上微现的泫然。
「抱歉,在下失态了。」
「不……是我不对,还望少庄……柳姑娘见谅。」知道自己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青年唇畔苦笑浅扬,终还是改了称呼对方的方式,「请坐吧。」
「多谢。」柳胤轻轻颔首应了过,对向青年的目光却已因这一折而带上了几分异彩。
「在下曾闻二庄主心思玲珑别透、观察力亦颇为敏锐,本还存着几分疑心,今日一见方加所言非虚。」拉了张椅子于床榻对侧歇坐后,女子微笑着开了口,神情间隐带着一丝哀愁……明白原由为何,白冽予心下暗叹,却仍是故作微讶地启唇问「冽予向来鲜少离庄,却不知柳姑娘又是从何听闻此事?」
「……在下和令兄白飒予因故有过几面之缘,他对自家几名弟弟相当自豪,尤其二庄主更是时常被他挂在口头上,这才让在下对二庄主有了相当的认识。」听白冽予问起,柳胤略一迟疑婉言托辞答了过,清秀面容之上的交杂之色却只有更为转深……那双隐蕴坚毅光芒的明眸笔直凝视着眼前青年远胜于己的无双容颜,可赞叹之外,闪现期间的,却是仿佛配合着自个儿言词的浓浓缅怀。
瞧着如此,青年唇畔醉人淡笑勾起,回望女子的眸光却已是一沉。
「真是如此么?」他语带深意地反问道:「以冽予对兄长的了解,若非对象是有着相当程度交情的人,飒哥是绝不会随便谈起冽予之事的……冽予的事在山庄而言向来是个禁忌,这也是江湖上之所以会有这么多荒唐谣言的原由。况月,若真仅止于『几面之缘』,两位又岂有可能有那么多闲暇时候『时常』谈起这些?」多少带着些质问意味的话语,像定在质疑柳胤所言的真实性,赏则却是为了让对方真正敞开心胸与己相谈。
而这样一番直如人心中隐密的言词听在先前犹自有所隐瞒的柳胤眼里,自不啻一阵惊雷。她双唇微张本能地便想辩解些什么,可眼前青年难测幽眸中隐现的锐芒,却让她终究还是将辩驳的话语咽回了喉中。
「……二庄主当真十分敏锐。」柳胤轻声叹息道,「不错,在下……我与令兄的交游,确宝并非『几面之缘』这般简单。不过一切的确是阴错阳差。一开始我们互相隐瞒了身分,待到情谊已生,才因缘际会地知晓了彼此的身分。只是家父向来敌视擎云山庄,故我和飒予虽时有来往,却一直将一切保持在了台面之下。」
「那么,冽予该如何定义柳姑娘和家兄之间的『情谊』?」见柳胤已然婉转承认了和兄长私会的事实,白冽予索性直言问出了口。音调虽仍维持着初时的淡然,幽眸之中所蕴着光芒却只有更显凌厉。饶是柳胤性子颇有坚毅之处,可在本就因对方的言词而越发心乱的当下,见着青年不容逼视的目光却终还是忍不住选择了躲避,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
「……会这么问,不就表示二庄主早已知晓了?」
「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柳姑娘明确的答案。」白冽予淡淡道,与女子错开的视线却已带上了几分歉然与不忍,「毕竟……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实在很难让冽予确信自己的猜测。」
眼下的情况,指的自然是柳胤将与西门晔订婚的这个事实了……听着如此,柳胤娇躯一颤,先前一直压抑、克制着的苦楚,终于再难按捺地染满了清秀的容颜。
「不错,我们之间……确实存着所谓的『男女之情』。」顿了顿,她容颜之上苦笑扬起,再次对向青年的目光亦满载苦涩:「是我辜负了他。二庄主若是为了替兄长出一口气而来,柳胤甘愿承受。」
「柳姑娘不解释么?」
「还需要解释么?不论有什么理由,事实都是我辜负了他的一片情意……我不想再因自个儿自私的辩白而使他更加难受。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和他已无了任何可能,自然还是……早些了断的好。」
「即使家兄因此而认为柳姑娘背叛了他?」
「……没错。」女子低声应道。可即便语调故作肯定决绝,却仍难掩音声中因青年所言而起的痛苦与泫然。
她轻轻别过了头颅,不愿让对方看见自个儿眸中已然泛起的泪光……只是事情却终究没能如她所顾。便在柳胤竭力调整着吐息藉以平复心绪之际,细碎的衣物摩娑声自前方传来,下一刻,一个略顾冰凉的肌肤触感已然贴上眼角,轻轻为她拭去了那欲落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