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单纯的交际应酬,他自认还能应付……可像这样暗藏机锋的往还,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
——看来还是等冽回来后再同他坦承一切,让他好好参详吧!
“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将同景玄几度交谈的情况道予友人后,东方煜以这么一句作了总结。可本该平稳的音调,却因眼前瞧不出情绪的容颜而有了些许不安。
于太白楼的交锋已是两日前的事。而后,便在今天傍晚、当他一如既往地回到友人位于远安的居所时,面对的却不再是空无一人的屋舍,而是卧房内间连衣裳都没换,便因疲惫而倚着床柱睡着的青年。
多半是认出了自己,白冽予睡眼微睁抬手招呼他过来后,二话不说便窝入他怀中、一把拉着他倒上床铺睡了。看着一脸疲惫的友人,东方煜虽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顺着对方的意睡起了过晚的午觉。
——结果这一睡就是近两个时辰。待两人双双起身,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了。幸好他回来前已买好了晚膳,再加上屋里本就备有的一些食材,交由冽简单料理后,倒也成了不错的一顿。
睡也睡足了、吃也吃饱了,大半夜却精神奕奕的两人于是理所当然地来了趟“久别”重逢后的对话。而东方煜为免重蹈覆辙,不等友人相询便坦白地交代了这个多月来同景玄的往还——也就有了方才的那么一段。
连串叙述中,白冽予都未曾出言打断,听完后的也只是静静啜了口茶,似乎毫无开口的意思……如此反应教东方煜瞧得心头发虚,偏又不知如何打破沉默,只得战战兢兢地凝视着那张睽违月余的容颜,希望能从中找出些端倪。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足过了大半晌后,青年才在友人几近无措的目光中轻轻开了口。
“这几番来往乍看无甚所得,其实已经探得了不少东西,只是你不曾留心而已。”
“当真?”
友人没有不悦没有责难确实出乎他意料,可知道自己的一番辛劳并非全无成效,立时让东方煜转移了心思:“像是什么?”
“首先是你对景玄的认识。今日若换作是我,决计没可能同他将琴棋书画各论了遍、从而发觉他是个满腹文墨的大才子——事实上,在此之前,我虽知景玄绝非寻常人物,却因不够‘知彼’而有所低估了。眼下正因为你的一番努力让我不会因低估此人而做出错误的判断,自然是一大帮助。”
“原来如此。”
“再来,既已知道景玄才学之高几可和昔年的莫叔相媲美,那他选择加入天方、且一待就是十数年的理由便值得深思了。”
“这点我也想过。尤其他加入天方的时机十分微妙,让人不禁疑心他是否另有所图,甚至……和令堂的事有所关联。”
最后的话语略带迟疑,因为担心会触及友人心中的伤痕。
可听着的白冽予却只是极其平静地道:“你的推想虽没有错,却忽略了一件相当明显的事。”
“喔?”
“景玄待在天方或许是‘屈才’了,可也正因为如此,江湖上各大势力的情报组织都没怎么将他当作一回事、更不曾多加留心——就如你我,虽手握东庄西楼的大权,却也是到了远安、碰上这一出后,才惊觉了此人的能耐不是?”
“……确实。”
“以景玄之能,这事儿自然不可能是无心之举。咱们进一步想,此人初出江湖就先想到要隐匿自身,理由不外乎便于暗中行事、或是身分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了。如果这两个理由都有,再考虑到他神秘的出身……”
“那景玄所代表的,便是一个潜伏暗处虎视眈眈的强大势力,甚至是一个可能令整个江湖大乱的阴谋了?”
理解到此事的严重性,东方煜眉头一皱:“可若真有这么个势力在蠢蠢欲动,咱们没可能全无所觉的。难道真是因为江湖太平日久,以致包含你我在内的各大势力都过于松懈了?”
“也或许是这个阴谋的布线太过隐密而且缓慢,所以不易察觉吧——这点单从景玄一藏就是十数年便可看出。当然,更可能一切都只是你我杞人忧天,根本没有什么阴谋在。”
顿了顿,青年眸光一暗:“就算真有什么阴谋,咱们刻下除了对景玄的行踪多加留心外,也只能尽量从各项情报中找出蛛丝马迹而已。故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天方,再从景玄的应对进一步厘清其目的吧。”
“嗯。”
“同景玄往还的‘得’大体便是这些……接下来便是‘失’了。”
“唉……”
见友人终究还是将话转到了他的失误上,东方煜不禁尴尬地垂下了头——只是这副可怜的样子显然没有打动身旁的青年。白冽予神色静冷无改,淡淡道:
“一是可能泄漏了你的真实身分;二是冒然探问让景玄对你我起了警觉,从而更起试探之心。”
“试探?你是说……”
“以景玄之能,要想编个故事做为加入天方的理由并非难事——否则他又是如何在天方风平浪静地一待十数年?可他却没有编故事,而是连消带打地反问以避开关键……如果你我确实有足够的能耐,见他这么做自会疑心大起有所行动。一旦行动了,你我背后的势力便不免有所暴露……而结果,就是在摸清景玄的底子前,便给他先一步摸清了。”
“……所以你才说只能留心他的行踪,并从现有情报找出蛛丝马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