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叡一时语塞,却听身后有人忽道:“臣有一浅言。”
高叡回头一看,见那人身着绛色纱质单衣,头戴貂尾武弁,腰悬水苍玉——正是兰陵王高长恭,心中不?由得一紧——
北邙山(1)
自孝瓘从代北回来,高叡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这人?整日?在领军府练兵,从未进宫奏对。昨日突厥袭扰北境的消息传来,至尊传他到昭阳殿议政,他竟称病未至。
高叡有?些摸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今日天子又派人去领军府宣了?一次,他人?是?来了?,却始终一言不发?。
此时高叡才刚开口,他竟要发?表意见,莫不是?……
除了?心头发?紧,高叡的拳头也有?些紧了?。
“臣以为,幽州的斛律羡将军,秣兵厉马,屯田备战,足以抵御突厥。而段太师所率的百保铁骑,乃大齐精锐所在,需留在并州,以伺强敌。”
高叡听他这般说,拳头渐渐松了?;而高湛尖锐的嗓音陡然而起:
“强敌?哪里还有?强敌?”高湛环视左右,见无人?应声,只?得把目光锁在右仆射和士开身上?。
和士开马上?回道:“陛下说的是?。如今的劲敌不就是?幽州的北狄吗?”他又转向孝瓘道,“领军将军去的是?代北,哪里知道幽州的事?依臣之见,切不可轻敌。”
“陛下去年才表彰过幽州善营屯田,岁收稻粟十万余石。”孝瓘继续言道,“更何况,陛下若要与西虏和谈,必不能把突厥防得太死,否则……”
“领军将军这话什?么意思?合着是?要陛下拿幽州喂老虎吗?”孝瓘话未讲完,和士开径直打断了?他,“身为武将,怎能怯战畏敌?浴血疆场难道不是?本分?”
高湛只?听得连连点头。
段韶轻叹了?口气?,出班应对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孝瓘自昭阳殿出来,烈日?正炽,放眼四顾,只?见昭阳殿两边新起了?修文、偃武二?殿,殿顶瓦片生光,檐下金铃悬垂,殿内有?玉珂和铜镜,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二?殿后方的院中还有?新建的楼阁,只?是?看不到名字,猜想是?坊间流传的宝殿与玳瑁楼。
孝瓘想到北境军镇中亏空的粮饷,低迷的士气?……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大位之上?仍是?六叔主政,可还会有?这些奢华的殿阁?可还会有?被敌人?一击即穿的北境军镇?
当年,若他选择了?君王而非兄长?,他是?不是?就做对了?这题目?
念及此处,腹中撕绞,胸口烦恶,他用?手撑着廊柱,竟生出一丝快感——这身体上?的苦痛仿佛能稍稍缓解他对自己的厌恨。
心下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尔为罪臣……自当受罚……”
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背。
“殿下还没走吗?”
孝瓘被拉回现实,他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回转身道了?一声:“段太师。”
段韶被天子?留下详议抵御突厥的计划。
刚出殿门,看到孝瓘站在廊上?,以为是?在等他,但?看他那煞白的脸色却又不像。
“殿下不舒服吗?”
孝瓘摇了?摇头,而后抱腕行礼,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话……我只?是?希望和谈能够成功,为其后的大战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段韶扶了?他的手,“东面堵得太死,突厥人?就会去西面抢。这种情况下西贼怎么可能同我们议和?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不能说破……”他叹了?口气?道,“我此去幽州,不知要与突厥纠缠多久。好在邺城还有?殿下,为今之计,只?能加紧练兵,以应大战了?。”
孝瓘点了?点头。
自孝琬离开后,就再未踏足庵庐。
好在此后不久,邮驿送来了?孝瓘的信函。信中夹着几片栀子?叶,信外是?粳米和细盐。
清操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去了?。
阿巫常去洛西的营地。
每次回来,都会向清操炫耀新得的奖赏,有?时是?一件锦衣,有?时是?一支金钗,有?时是?一双羊皮软底的小靴。
高秋九月,寒意一点点近了?。
近来几天,她?都未被招入西营,张信问她?为何今日?得闲,她?说河间王又护送个老妪去了?东境,并没在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