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衙廨一出?来,孝瓘腹痛难抑,他上前几步,扶住一棵树,将酒食尽数呕出?。
延宗顺着他的脊背,见他吐净,又解了?腰间的水壶递给他,埋怨道:“阿兄何?故逞能?他不?过一刺史,虽有功业也是旧事,阿兄无需给他面子。”
孝瓘倚树反转过身,接过水壶漱了?漱口。
“若无他们当年浴血疆场,哪有我们今日的荣华?”他把水壶交还给延宗,“何?况我饮酒并不?是为了?给谁面子,而是不?想改变我自己。原先喝酒便还喝酒,原先提剑便还提剑,我不?想因这毒而失了?本性。若同样的事,不?过是少做些年,倒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说完,抓了?马缰,跃上马背。
延宗跟在他身后问他要?去哪里?。
他侧转马头,望向延宗,道:“回馆驿上书至尊,我想要?回邺城。”
延宗顾不?得上马,几步上前握着他的缰绳,“你怎么了??是不?是……”
孝瓘笑了?笑,“没有。你先上马,路上我同你慢慢说。”
“去年杨忠想领一万人马入晋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是来刺探我们虚实?的。北境诸镇的表现?不?好,西贼必会大举来攻。我本以为他们会休养一两年,可?突厥那边急不?可?待,西贼主力未曾受挫,很?有可?能在今年黄河上冻后,再来攻齐。”
“那你为何?要?请回邺城?留在北境不?正好御敌吗?”
“杨忠是奇兵,一万人马行?动迅速。若是大军又怎敢从北至南,孤军深入?粮食补给都供应不?上。”
“不?是还有突厥人吗?”
“突厥人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哪里?靠得住?”
“那你的意思是……西贼还会打洛州的主意?”
孝瓘点了?点头。
自高欢把持了?魏国权柄,高氏与宇文氏争夺的重点从来都是黄河两岸的区域,毕竟那里?沃野千里?,人口繁炽。
“那我呢?跟你一起回邺城吗?”
“你继续北上吧。可?惜杨忠未死,北边的路他蹚熟了?,许还会为突厥人引路。”
孝瓘回到?邺城已是六月底,又是栀子花落,果尚未结的时候。
到?达兰陵王府的那日,天?空阴霾,雨丝飘散,他望着后苑那几株被雨洗得鲜绿的栀子树,伸指掐下几片叶子放入函中。
回到?房里?,脘腹又绞痛起来,他强行?忍下,坐到?案前执笔写道:“无花无果唯此叶,风霜雨雪翠不?凋。我已归邺。念卿。”
他写完这句话,直觉腹中的痛渐渐弥散到?心膈内,他不?得不?放下笔,额头抵着桌案,任凭泪水沿着鼻梁蜿蜒下来,一滴滴落在蒲席上。
他唯愿这毒发作的慢一些,至少,能再见她一面。
相比于马邑城里?的焦忧,邺城的氛围倒是一片祥和。
早些时候,周主令门下大夫尹公?正和勋州刺史韦孝宽在玉璧城郊设宴,接待了?高湛派去求通互市的使者。席间,周人提出?要?齐国交还宇文四姑和阎姬的要?求。
半个月前,天?子高湛下令送归了?宇文四姑,并随附了?一封阎姬写给其子宇文护的信以及他幼年穿过的锦袍。
“天?地隔塞,子母异所,三十余年,存亡断绝。肝肠之痛,不?能自胜。想汝悲思之怀,复何?可?处。吾自念十九入汝家,今已八十矣。既逢丧乱,备尝艰阻,恒冀汝等长成,得见一日安乐,何?期罪衅深重,存殁分离。吾凡生汝辈三男三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兴言及此,悲缠肌骨。赖皇齐恩恤,差安衰暮。又得汝杨氏姑及汝叔母纥干、汝嫂刘新妇等同居,颇亦自适,但为微有耳疾,大语方?闻。行?动饮食,幸无多恙。今大齐圣德远被,特降鸿慈,既许归吾与汝,又听先
致音耗,积稔长悲,豁然获展。此乃仁侔造化,将何?报德……”⑦
听闻周国大冢宰宇文护读完此信,悲不?自胜,涕泪横流。
他在回信中怅天?下离乱,恨自身不?孝,感激齐国送归宇文皇姑,更希望能尽快把他母亲送回来与之团聚。
高澄手握如此重要?的筹码,自是不?肯轻易放归阎姬。
他与周国互通了?几次书信,开价越来越高,而周国回复的言辞也愈发激烈。
双方?僵持之下,突厥人率先袭击了?北境。
朝廷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段孝先,朕命你领并州兵马塞上阻击突厥!”
段韶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身侧的尚书令高叡,高叡犹豫了?一下,还是出?班奏道:
“臣以为北境诸镇历经天?子遣使清整,足能应付突厥杂部,无需段将军亲往。”
“赵郡王有所不?知,我派长恭去的是代北,但此番突厥人集结的方?向改在了?幽州!若他们再如去年那般,攻破长城,兵临晋阳,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