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两种截然不同又熟悉无比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红线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细碎的小步是娘亲的,而重些较缓的是爹的。门吱呀一声推开,几个丫鬟知趣地退下,从外面将门掩紧。娘亲双眼通红,一进门便紧紧挨着他坐下。红线感觉娘亲手心冰凉的汗水,心便噔噔跳得飞快,那天一早娘亲喜笑颜开亲手为自己穿戴的一幕又赫然涌了上来。“仙儿。”低哑的声音冷不丁开口,红线向前看去,不由一怔。原本瑞大将军是这宅子里存在感最强的人,因为他那身明晃晃的盔甲,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可是今天红线却觉得哪里透着古怪。瑞大将军看起来有些疲惫,随意着了件柔软的长袍,一双眸子依旧精光四射。原来爹今天没穿甲胄……看起来竟似矮了,也瘦了。“仙儿,外面说当今圣上与你犯下暧昧之事,是不是真的?”不愧是武将,一语中的。红线明显感到娘亲握他的手紧了一紧,他也回握了娘亲的手,才凝视着瑞大将军的眼睛,点头,道:“是真的。”瑞大将军“腾”的站起,红线闭紧了眼睛。静了好一会,却没听到瑞大将军那招牌似的怒喝,也没有狂风暴雨般的巴掌。他睁开眼,娘亲挂自己肩膀上,无声地抽泣,而瑞大将军却站在娘亲身旁,用那簸箕大的巴掌温柔地顺着后者的背,目光仍对着自己,道:“是不是奇怪爹为什么没揍你?”瑞大将军挤出一个笑容,自语道:“原先旁人都夸你,我自然要骂你,好教你知道自己的短处……现今,旁人都骂你,我自然要护着你。”瑞大将军看向窗外,对上晨曦的微光:“时辰差不多了,我这便去觐见皇上,辞官。”“爹!仙儿错了,仙儿从没想过连累爹娘!”红线“扑通”一声跪在床前。“起来!”瑞大将军将红线提起,令其站直,道:“他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焉能苟活?爹再不懂官场,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现今这态势,唯有我们自己请辞,才能堵了悠悠众口,从此长厢归隐,也是逍遥自在!”瑞大将军笑了,满脸坚毅的线条在晨曦的微光中化作一种叫做慈爱的温柔。娘亲原本身子就虚弱,经过这事一闹,哭了一会便回房歇息去了。房间登时空荡起来,留下红线独自反省。云霞万卷中降生,带着前世的记忆,一度目中无人,喜欢欺负弱小,其中尤以贺宝为甚。接触旁人,便暗自腹诽对方为俗子,妄自尊大。对长辈训斥从未放在心上,对先生教导从不当回事。课上睡觉,课下胡吹,在竹斋曾以一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闻名遐迩。做事不计前因后果,做错事便以我是来还劫的一句撇清……须知先为人,后为仙,下凡还劫也要遵循人世的规矩,我连人都做不好,谈何为仙?连那池中精怪都晓得自己“满城风雨”,何况天上神佛?红线定定站着,从自己降生一直反省到这个清晨,越想越是冷汗淋漓,忽然忆起一事,心中大骇。夕文说,帮我杀了那个狗皇帝。不好!皇帝的命是天定的,若真因为我断送了,岂不几世都还不清了?难怪月老说,我要还的劫报可不知这一桩……放手蝴蝶的美丽,在于飞翔。……夕文临走前的醇美笑容令红线印象极深,再配上那句杀气腾腾的话,竟也造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红线在房里兜了一会便兜到街上去了。当今天子若是遇刺……受惊……驾崩……无论哪一条都是令风云色变的大事,第一手消息定是先传到市井,而不是瑞府。红线在街上慢慢踱着,耳朵竖得尖尖的,身边穿梭着卖菜的小夫,买菜的大婶,遛鸟的少爷,还有结伴的姑娘,人群分布紧凑,各色阶层都有,红线很满意。想法是不错,可惜那个有关“英武皇帝迷恋美貌少年事件之后续”的谣言,经过一夜的酝酿在此时,传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红线正行到一处卖倭瓜的摊旁,倭瓜个个憨圆可爱,半青半黄的聚在草筐里,买主和卖主正在讨价还价。卖倭瓜的小贩要四文,买倭瓜的老妇抱着最大的一只硬要给两文,拉扯了好一会不相上下,红线站在最近处,低头敲敲这个,摸摸那个,似乎是在挑倭瓜,实则是看这场拉锯战。小贩无法,忽然一脸神秘道:“老人家可想知道那事的最新进展不?”老妇登时来了情绪,凑近耳朵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