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e住了几天就得回国,而这几天,林清岚一直没有去看叶希。等她再去时,却发现他已经被转到了精神科。精神科的病房没有单人间,叶希的病友是一位自闭症少年,情感表达上有些障碍。男孩每天都很安静,和叶希一样,沉默寡言。与叶希不同的是,男孩的父母每天都会来探望,坐在他身旁,陪他说话。
见到林清岚到来,男孩的父母显得有些惊讶,男孩的父亲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您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吗?他住进来这么多天,我们只见过护工,以为他没有家人呢。”
林清岚微微一怔,平复了一下心绪,淡淡地回应道:“我是他的妻子。这几天因为自己的情绪不太稳定,一直没来。我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就像他一直只把最好的一面留给我一样。”
男孩的父母听了,目光中带着几分敬佩,男孩的母亲温和地祝福道:“真好,祝你们幸福。”
这时,星辰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林清岚身上,神色中掩不住一丝失望。
林清岚轻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想来,只是自己心情不好,怕影响到他。”
星辰冷冷地回道:“林小姐,您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些。”他顿了顿,看向叶希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他刚刚醒,状态不是很好。您要是有话,尽量温和些,他的情绪……很脆弱。”
“和前几天一样,是吗?”林清岚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担忧。
星辰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星辰开始了每日的护理,默默地为叶希按摩双脚,帮他做些基础的关节活动。与此同时,林清岚在一旁轻轻握住叶希的左手,将他无力又微微卷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温柔又坚定地低语着:“小希,我来看你了。这几天我都有乖乖地按时吃饭、洗澡、睡觉。你呢?有按时吃饭吗?”
她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期盼,可叶希只是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眼神飘忽,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林清岚抚摸着他僵硬的手指,眼神愈发柔和,带着一丝不屈的决心继续说道:“我花了些时间,好好想了想,我决定每天在下班后过来告诉你——我爱你。小希,我爱你的温柔,你的坚韧,你的强大,爱你的一切一切。”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轻柔,仿佛是在诉说一件珍贵无比的秘密,“我爱你的心脏,爱你的起搏器,爱你的心律转复除颤器,爱你的左手、右手、双腿……爱你那一切努力的、勇敢的部分,不论是坚强,还是脆弱。”
叶希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但她并未停下,手指轻轻地揉着他的指尖,仿佛这样的触碰能将她所有的感情一点点传递给他。
林清岚坐在叶希床边,握着他的手,轻声絮絮地说了许多话。她说到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说到未来的计划,甚至轻笑着分享她每天的琐事,仿佛他只是安静地在听。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丝深埋心底的期盼。
时间渐渐过去,她知道该离开了。她轻轻地捋了捋他的手指,带着一丝微笑说道:“我以后下班过来给你带点粥,好不好?之前是我不好,每天那么晚才回家。以后,我会每天过来,陪你一起吃晚餐,嗯?”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等待着,尽管心里清楚此刻的他仍然不会回应。最后,她轻轻吻了他的手背,放开他的手,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门刚关上,隔壁床男孩的父母对视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男孩的母亲低声说道:“这么喜欢啊……怪不得会说自己情绪不好不敢来,怕是心都碎了吧。”
林清岚的生活在这一个月里变得规律而单调,每天下班后准时回家取家政阿姨准备的粥,再匆匆赶往医院。她和叶希并肩而坐,轻声劝他吃下几口粥。起初,叶希只能吃两三口便再也吃不下,剩下的粥则由林清岚默默地吃完。渐渐地,他的胃慢慢适应了食物,进食的次数和量也有所增加,虽然大部分营养仍然靠TPN维持,药物也只能勉强吞下两三颗,但总算不再靠强心针勉强支撑。
一个月过去,叶希的脸色稍稍有了起色,虽然还是清瘦,但已不像之前那般病弱。精神上,他也开始慢慢做出回应。有时,当许主任前来时,他会轻轻捏动那个小红球,甚至有时能通过小红球聊上四五句话。恢复的进度虽然缓慢得像蜗牛般爬行,但他的世界仿佛在一点点重新打开。
病房的另一头,那个患有情感障碍的少年和叶希一样安静,却偶尔会突然情绪失控,暴躁地自残、哭喊。渐渐地,林清岚与少年的父母也熟络起来。一次交谈中,她得知他们为了孩子的医药费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甚至连日常生活都变得拮据。林清岚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不忍,于是吩咐家政阿姨每天多准备一些晚餐,一家人吃一顿便餐,也算是帮他们减轻一点负担。
这样共同的晚餐成了这两家人间的温馨时刻,林清岚发现,虽然少年的父母时常带着疲惫的神色,但每次晚餐时都会用温柔的话语安慰孩子,哪怕他在暴躁后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叶希也默默地看着这家人,有时神色平静,有时似乎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感触。林清岚也会时常陪他说话。她发现,少年似乎对她每次从工地回来监工的故事特别的感兴趣,当自己提到哪里哪里有问题,哪里哪里的东西没做好,少年总会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某天,林清岚刚讲完工地的故事,正准备拿粥时,叶希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来一句:“回去冲凉。”
林清岚怔住,心头猛地一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激动地站起身,差点掉下眼泪,眼眶湿润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那一刻,她仿佛看到叶希心底的阴霾被撕开了一道细缝,透出一丝久违的光亮。
几天后,她不得不准备去外地出差。虽然和父亲斗智斗勇了好几轮,但最终她还是输了,只能接受出差的安排。临行前,她坐在病床旁,轻轻地对叶希说:“小希,我下个礼拜不能来了。我需要去出差。你要坚持,好吗?每天吃饭,睡觉,人好好的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慢慢来。”
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让自己的弟弟林清河来顶替陪伴的工作。林清河和姐姐截然不同,粗神经又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每天带饭的任务交到了星辰手里,而林清河一放下课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医院,根本看不出是个大学生。
林清河的出现,让病房的氛围陡然变得轻松活泼。他总是毫不掩饰地分享自己的校园趣事,有时甚至把叶希当成出气筒似的抱怨大学生活的无聊。
少年的父母白天要工作,所以下午的时间,少年和叶希都是在林清河的单口相声度过的。
那天下午,林清河和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打开课本准备复习。少年和叶希一如既往地安静地听着他的单口相声。今天的功课今天的内容是物理中的光学问题。林清河翻到一道习题,顺口念了出来:
“已知光线从空气进入一块折射率为1。5的玻璃片,入射角为45°,求光线在玻璃中的折射角。”
他盯着题目,脑中飞速闪过公式,但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嗯……斯涅尔定律,n1sin??1=n2sin?2n,可是要怎么求出sin?2?”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笔敲了敲课本,眉头微皱,显得有些犯难。
就在这时,他听到叶希的声音微弱而缓慢地响起:“……28度。”
林清河愣了一下,惊讶地抬头看向叶希。叶希的目光依旧微微垂着,但他的嘴唇已经合上,仿佛方才的话只是从他心底溢出的低语。
林清河瞪大了眼睛,回过神来,连忙计算了一遍答案,果然是28度。他心里一阵惊喜和激动,语气难掩兴奋地说:“姐夫,你真厉害!真的是28度!”
叶希依旧没有回应,目光游离,而这时旁边的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又带着一丝不屑:“是你笨。”
林清河一愣,哭笑不得地反驳道:“不是,你怎么一开口就损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