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雄踞淮阴城一角的流影谷淮阴分舵。
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闯入劫囚,就算对方是大宗师,对一向自诩正道头领的流影谷而言也依旧是件极不光彩的事。只是先前的骚动太大,随之造成的伤员亦多得无从粉饰太平,仅管流影谷成员都已被下了封口令对此避而不谈,相关的消息却依然在半天内便传遍了整个淮阴城。
这些年来,流影谷和擎云山庄的对峙一直是淮阴城居民乃至于过往江湖人士关注的重心,前些天西门晔押着凌冱羽入城的事才引起了一番骚动,如今传闻有人闯入袭击,又如何能不让人多做联想?在流影谷一方依旧保持沉默的情况下,自然引发了各式各样的谣言。与事实相近者有之、大大悖离真相者亦有之。可即便整个淮阴城都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作为现今流影谷淮阴分舵最高主事者的西门晔却始终未曾出面对此有所澄清或指示。
在他看来,比起对外辟谣,如何找出个合理的解释避免让他在遭遇此事时的被动与不作为变成叔伯们的箭靶才是最为优先的事——先前亲手伤了冱羽甚至将其擒下,不就是为了确保自身的地位?若因此而功亏一篑,那他之前的牺牲和隐忍岂不都就此白费?
只是如此念头才刚浮现,凌冱羽面色苍白呕血昏迷的模样,便旋即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西门晔只觉吐息一窒、内息亦随之一乱,若非刻下正孤身处在自个儿卧室中,那瞬间变得惨白的面色只怕立时便要引得下属一阵惊慌。
可几个深呼吸平稳气息之后,继之袭上面容的,却是深深的自嘲与讽刺。
牺牲?
他牺牲了什么?
与冱羽之间的友谊?还是对方的性命?他自以为付出了很多,可实际上为了他的前程一再受伤遭罪的,却一直都是错信他的冱羽……如今冱羽都已生死未卜,他还谈什么牺牲、谈什么白费与否?
他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西门晔。每一次为了那个「少谷主」之名的稳固而伤害冱羽,心头的痛楚便一再侵蚀着以往奉若圭臬的一切。他曾经不择手段,曾经冷酷无情,承继父亲的地位壮大流影谷一直是他最大也是唯一的目标,可现在,本只晓得排除一切障碍前行的他,却已有了无论如何都想把握的事物。理智一次次逼着他前行,他却无法不回首顾盼、万般挂念。而结果,便是现下冱羽命悬一线,自身却也露出了足以为敌手利用的破绽。
他什么都想保住,却只怕什么也没能保住。
望着身侧那把从黑衣人闯入到离去都未曾真正由怀中取出的铁扇,以及上头曾短暂属于另一人的羊脂白佩,西门晔双拳微紧,那日的种种经过,却已不受控制地再度于脑中闪现。
他本以为自个儿已将冱羽的影响力估得够高了,却直至见着冱羽面色苍白口吐鲜血,才又一次体认到了自身的天真……换作以往,不论那黑衣人的声势如何惊人,他都绝对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找出符合他身分的对应方式才对。可那时的他却一心只挂记着冱羽的生死,直到黑衣人仗剑阻下了他由云景怀中夺回冱羽的动作,才终于让他留心到了四下的混乱。
但他却依旧没能做出「合理」的反应。
因为冱羽中毒的事实,也因为来人仍未完全清晰的目的……他心底对于押送冱羽回京本就存着极深的矛盾,如今冱羽身陷危机,若黑衣人的目的是打算救走冱羽,他又如何能下手阻拦?在状况犹未明朗的情况下,每拖上一分,都只是更将冱羽推往绝地而已。
所以他迟疑了,而终导致黑衣人大杀四方、并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夺走了冱羽。
见着冱羽落入那人怀中的瞬间,可悲的独占欲和心痛让他差点便要再次矛盾地出手相阻,可黑衣人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却压下了他最后一丝冲动——因为,那个「似曾相识」的对象,拥有一手高超的医术。
那天,是他头一次真正无视于家族、前程而将「凌冱羽」三字摆在了首位。直到那牵系了他全副心神的身影再难瞧见,他才强逼着自己定下心处理起应善后事宜。
西门晔终非等闲,很快地由下属们支离破碎的证词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仅管目睹甚至参与一切的下属们全都认定了来人必是黄泉剑聂扬,西门晔却很清楚:「黄泉剑聂扬前来相救弟子」不过是个太过高明的障眼法。来人没有大宗师的实力,有的,只是足称一流的剑术与过人的心机谋算。
前者或者还可称作疑问;可后者,却无疑证实了他对那黑衣人身分的判断。过于精准的时机和行动路线,再加上那样善于利用形势的心战手法,若非在其所使剑术之上犹有疑处,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人便是长年来与他敌对的归云鞭李列。
的确……以凌冱羽的身分来说,有那个实力和理由出手相救的,不外乎擎云山庄和其师黄泉剑。只是凌冱羽身上已因行云寨之故而打下了一个「贼人」的标记,擎云山庄就是再怎么惦记其安危,也是绝无可能明着出手的。而李列多年来明与擎云山庄对立,暗中却为之谋划出力许多,由他来安排救人之事,倒也称得上是合情合理。
可李列又为何要刻意营造出「黄泉剑出手」的假象?
如果只是为了彻底摘除擎云山庄的嫌疑,以他的聪明才智,多得是将此事变成无头公案的方法,又何必硬要将黄泉剑牵扯入此事?不错,假扮成一位大宗师确实让李列的救援行动顺利不少,可若让真正的黄泉剑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个黑锅,又会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