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虽是黄泉剑传人,可以李列的性子,想来断不会做出这等连自个儿都没把握的事——更何况解决的方法远不止此?如此推想而下,莫非李列与黄泉剑同样极有渊源,甚至足以把握住那位大宗师的想法?
思及那日同样让己有所震慑的、黑衣人那一手凌厉的黄泉剑法,饶是西门晔依旧心乱如麻,微微眯起的深眸却已透出了几分锐色。
这李列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谜团?
八年前傲天堡初遇之时,李列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顺手用之、顺手弃之的棋子,可随着这八年来的种种经历,曾几何时,「棋子」早已成了他不得不竭力防备的对手,更因先前敌暗我明的态势而吃了不少的亏……可如今这李列却在营救凌冱羽之事上暴露了自身隐藏多时的另一个秘密,自然让西门晔不免对此多加思量了。
彼此交锋数回,他不认为李列会在此事上有所失策。而既非有所失策……自然便是对方有意为之了。
可,为什么?
在双方依然敌对的此刻,李列为何要刻意同他泄露自身的根底?是示威、挑衅,借此宣示黄泉剑与擎云山庄本在同一阵线?亦或是……
泄露秘密只是「结果」。真正的关键,还在于那个让他深觉吊诡的「黄泉剑出手相救」之事上头?
心下如此疑问方起,西门晔脑中灵光乍现,一个看似荒谬、却又再合理不过的答案已然浮上了心头。
——截至此时,察觉其间异样的仍只有他一人。其余在场的流影谷子弟都仍将那名黑衣人当成了真正的「黄泉剑」。大宗师出手,他们就是力有不逮也是寻常之事,谷中自然不好对此多加惩处……同样的情形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正因为面对的是足以威胁流影谷的大宗师,他的「无所作为」才是最合适不过的反应。
弟子与流影谷为敌,不代表师傅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黄泉剑真正现身表态之前,他仍须得将对方的立场视为中立,就算无法得其相助,也决计不能将这份力量推向敌方。他擒下凌冱羽本就是形势所逼,如今「黄泉剑」亲身前来就人,利弊权衡之下,顺势让人离开自然是最好的决定——为了一个不见得能带来多少利益的俘虏得罪一位大宗师,怎么说都是极为愚蠢的——事实上,在他想明白李列的用意之前,也一直是本能地顺着这个方向去解释他的「失职」的。可如今细想下来,莫非李列可以玩了这一出,目的便是为了替他「圆谎」?
以双方一直以来的敌对态势,这个答案怎么想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若真是如此,他就不得不继续深思李列如此「善举」背后所潜藏的深意了。
他们之间虽称不上你死我活,却也不是那种轻易便可有所转圜、握手言和的态势。尤其前不久他才在行云寨之事上阴了擎云山庄一回,冱羽又因他而……在此情况下,李列突来的示好自然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示敌以弱、实则背后另有谋算;二则是其间尚有隐情,这才迫使李列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与己化干戈为玉帛。
如果是前者,他只要不为这份「好意」所影响,继续加以戒备也就罢了;但若是后者……李列自然不是那种会为求一时平安而暴露出弱点的人。既然那个「隐情」迫使他做出了这等示好却也同样是示弱的举动,就必然有流影谷——或者说他西门晔——不会落井下石的把握。
最可能的解释,自然是这个「隐情」同样对己存在着威胁。
东庄北谷虽互为敌手,却毕竟同属正道,若真面临了相同的外敌,自也不乏暂时放下成见携手合作的可能……问题便是在于这「外敌」是否真的存在了。
外敌……么?
伴随着如此念头浮现的,是打从剿灭行云寨伊始、种种过于不顺的进程——先是理当给调虎离山的冱羽意外归来从而目睹一切;再来是和柳林山庄结盟前那场诡异的大火;最后则是那日让自己心痛欲绝的……他早在这趟押送的过程中便已隐有所觉,如今细细回想而下,更不由得冷汗涔涔。
如果真有那么个潜伏于暗、且能同时威胁到东庄与北谷的敌人,那么其处心积虑陷冱羽于险境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一旦冱羽身死,以擎云山庄对冱羽所显露出的重视,只怕双方立时便会因这份仇而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哪还有携手对敌的可能?
思及此,西门晔容色一沉,当下已是再难按捺,将铁扇同玉佩往怀中一收、提步便往大牢的方向行去——
那日事发后,除了整顿、安抚人心之外,他最先下的命令,便是将云景押入牢中并让人彻查此事。只是凌冱羽生死不明的事实让他心神大乱,甚至连做做样子全城搜索的勇气都没能提起——一日没见着尸体,他就仍能存着一线希望——向京里回报的事儿又让他焦头烂额,却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机会去关心一下问讯的进展。
只是想起那个曾在自个儿身畔效劳了好一阵的纤秀青年,最先浮现于西门晔心底的,却是连分毫矛盾都不存的浓烈杀意。
这天下间毕竟只有一个凌冱羽。
事实上,如非忧心冱羽所中的毒是否能顺利化解,他甚至是想直接杀了云景的……看仔细一想,若他真这么做了,冱羽不仅不会感激自己,只怕还会因此又重重给他记上一笔吧?
虽说……就算少了这一笔,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便是。
足下脚步未停,心思数转间,西门晔已然行至大牢,并于下属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云景的牢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