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的铁闸后,一抹身影瘫靠于角落之中,周身衣衫褴褛、十指隐见几许血污,略有些肮脏的纤秀面容之上神情迷乱,双眼空洞无神,若非那双同样带着血污的唇仍不住张阖着低喃些什么,说这是具死尸都不会有人怀疑。
微一凝神听出对方喃喃喊着的乃是「小冱」二字,西门晔双眉一拧,本已多少克制了的杀意再次盈满心头。
但他毕竟是极为自制之人。即便心下十分厌恶云景,脱口的却仍只是淡淡一句提问:「用刑了?」
「是,可没敢用得太重。高管——高城的体质极弱,属下怕他禁受不住。」
「可曾问出什么?」
「这……高城早在收押前便已形同疯狂,不论属下如何逼问,都只会如眼下这般喃喃自语……」
「所以什么都没得到?」
「属下无能。」
听出主子那音调中藏着的冷意,牢头心下一紧连忙下跪请罪。好在西门晔虽心乱不已,却绝非胡乱迁怒之人。云景当日的狂态他也是亲眼见着的,是以此刻虽难免不豫,却还是在沉吟片刻后、启唇道:
「也罢……你暂且退下吧。」
「是。」
那牢头也是机敏之人,知道主子多半另有手段,一应之后当即识趣地出了牢房、掩上石门当起了门卫。
——作为西门晔的嫡系人马,他对这个少谷主的能耐一直是极有信心的。
随着石门关闭的音声响起,偌大的石牢,一时便仅余下了这「主仆」二人。细碎的低喃回荡在寂静的石牢之中,竟莫名地添了几分悲凉凄清之感。
冷冷凝视着那张憔悴不已的纤秀面庞,西门晔抬掌拉开铁闸缓步进到牢房之中,而在确认那双眼眸充斥着的茫然并非作戏后,无视于里头的脏乱径自于云景身前坐了下。
刑讯、搜神之流的手段,主要是针对神智清明、意志坚定之人,目的在于化解其精神上的防备以求得真相。可一个早已因打击过大而失了心神的人,精神上又有什么防备好化解的?在此情况下,要从他口中得到线索,自然得先想办法让他恢复神智。
也正因为清楚这点,即便胸口的杀意与恨意不住翻腾着,西门晔还是逼着自己将那些个情绪尽数藏下,以一种平静中略带冷意的音调淡淡唤出了声:
「高城。」
如此口吻,便与双方主仆关系未生裂痕前全无二致。
他不知道云景内心究竟有多少纠结和思量,却清楚自己身为救命恩人多少存着的分量,故刻意如此相唤以求唤回其神智。
只是他唤是唤了,对眼前的人却似没有太大的作用……见那双眼视线依旧茫然,那双唇也依旧不住喃喃低喊着「小冱」,西门晔眉头一皱,却在烦恶之外、某种苦涩,亦随之溢满于心。
因为那份过于可笑、却切实存着的羡慕之情。
他羡慕云景,羡慕对方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唤着那个名、堂而皇之地让自身沉沦在痛苦之中逃避一切,可他却只能逼着自己清醒地面对伤害所爱的痛苦,连那撕裂心肺的声声呼喊都只能逼着自己咽了下。他更羡慕云景能得着冱羽那般无条件的信任,羡慕着……那份让冱羽即便中毒昏厥、却依旧残存着微笑的宽容。
可,凭什么?
凭什么云景如此伤害冱羽性命却仍能得到原谅,而他连一丝微笑都难以求得?就因为那不知多少年前短暂的相处后萌生的「亲情」?还是那薄弱得可笑的血缘牵绊?云景甚至都没认出冱羽便是当年的「小冱」啊!可凭什么?凭什么像这样一个下贱的男娼,却能轻易得到他心心念念苦求而不可得的物事?
但不论心下如何不甘、杀意如何强烈,他刻下所能做的,也依旧只有继续想办法让云景恢复神智而已……俊容之上几分自嘲升起,却终还是化作了过于难测的深沉。
一个抬掌覆上云景掌心缓缓送入真气助其平稳气血和脉息,小半刻后,见情况差不多了,他刻意柔和了声音、启唇轻轻一唤:
「云景……景哥……」
如此唤法,自是有意模仿凌冱羽了——二人的音声虽颇有差距,可兴许是那「景哥」二字的影响力过钜、又或者是那番真气调理奏了效,西门晔音声初落,便感觉到云景的身子猛地一颤,原先迷茫的双眸竟逐渐汇聚了视线!
知道目的已然达成,他当即抽回了手,容色微冷静待其恢复……随着那双眼眸逐渐转为晴明,原仅是不住低唤着「小冱」的双唇轻颤,而终化作了这些天来第一声有意义的呼唤:「爷……」
「清醒了?」
见他已认出自己,西门晔音声略沉,先前刻意压抑下的冰冷杀意至此已是再无掩饰:「可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会这么问,自是打算以此为引,让云景将事情的经过好生交代一番。只是这一问才刚脱口,便见云景原已清明的眼眸转瞬又已是几分疯狂之色袭上……瞧着如此,西门晔心下愠怒一声冷哼、抬掌便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仅管因有所顾忌而未曾于动作中带上丝毫真气,可这一巴掌所挟带的力道却依旧让受着的云景失衡地跌趴上地面……感觉着颊上传来的阵阵热辣痛感,青年原有些迷乱的神智再次恢复,可那份无从逃避的自责与懊悔,却让他终忍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但此刻的西门晔却没那份任其发泄的闲情逸致。他站起身子冷冷睨视着伏地痛哭的青年,脱口的音调森寒一如心底难以平息的杀意:
「不要以为沉浸在自责中失心狂乱便能对得起冱羽的信任和宽容……你若真对冱羽感到愧疚,就别再放纵自己如此逃避。」顿了顿,「是谁指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