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以行云寨为目标,同擎云山庄有矛盾、和行云寨更称得上半敌对的柳林山庄自然成了不可多得的合作对象。他欲联合柳林山庄南北夹击以制敌,而柳林山庄开出的条件也正与他的另一个打算相符:剿灭行云寨。在此情况下,双方一拍即合,流影谷负责拟定计划及整体行动,柳林山庄则以多年累积下来的优势作为掩护。再加上打着海青商肆旗号的路子,终于让流影谷人马在不引起擎云山庄注意的情况下成功进入了岭南。
和他谈合作的是柳青建本人。在柳青建亲口道出柳胤实为女儿身后,双方便定了一旦行云寨灭,便正式宣布结盟及联姻的消息。而这个日益没落的岭南世家,也将由此落入流影谷的掌控中。
如今,行云寨已除,结盟联姻之事亦已昭告天下,只待一个半月后的订婚宴结束,一切便尘埃落定……而他,也将告别这耗去了他两年光阴的岭南回到北地,重新担起他身为少谷主的一切职责,边努力振兴家族、边防备着来自家族内部意图拉他下马的斗争。
一如过往二十多年来的人生。
曾经,他也将这样的日子视作理所当然,从而将之作为对自身能耐的考验,靠着过人的才智从容应对,然后冷眼睨视那些个名为亲戚、实为敌人的手下败将。他虽不至于真的手刃同族,却也绝不会对敌人心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觉悟,或许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磨练出来的。
他从不相信什么感情,唯一在乎的只有家族及自身的利益。也因此,当联姻因柳胤实为女子的事实而成为可能的选项时,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正如他曾同凌冱羽提过的:像婚姻这样好的手段,从来就不该浪费在那些虚无飘渺的事物上头。
可他所一直奉为圭臬而确信着的一切,却在置身岭南的这两年间逐渐崩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经历过和凌冱羽相处的种种后,他,又岂有可能再变回以往那个一切以利为重、行事不择手段的流影谷少谷主?前方下属的报告仍在持续。西门晔沉思般阖上了双眸,却只是让脑海中那始终无法淡去的身影愈发清晰了起来。
胸口的痛楚,亦同。
『这不是少谷主所一直盼着的吗?怎么此时反倒要冱羽离开了?』
『离开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横竖都已失了归属之处,还不如好好地在这里……将恩恩怨怨都就此了结殆尽。』
从初时的错愕与难以置信、到后来的心伤懊悔,而至于那必然萌生的愤怒与憎恨……纵然应付着青年攻势的姿态依旧从容,可清楚望见了那眸中的每一丝情感变化的他,心,却已随着青年的每一个反应而淌血。
尤其在见着冱羽自嘲失笑、痛苦落泪之时。
他想象过往一样抬手拭去青年眼角的泪水、想象过往那般珍而重之地将青年护拥入怀……可那时的他,却只能逼自己以理智压下一切不合宜的举动,以「流影谷少谷主」的身分想尽办法逼对方离开……直到碧落剑断、失衡的青年险些便要撞上断刃之际,他才终于再难克制地出手相救、扶抱住了那本欲跌落的躯体。
一如那次「化解」了他两人隔阂的落水事件。
可一切,却已再不复往昔。
凌冱羽推开了他的扶持,而终在陆涛的劝说下离开了败亡的山寨。因故掉落于地的玉佩却已被舍弃,让他只能怀着满心的苦涩将之收回。
一切本不该如此的。
他费心将冱羽骗离岭南,就是为了避免对方牵扯进此事……彼此为敌的事实虽不容磨灭,可这样的情况却是他一直竭力避免的——
但为什么?为什么冱羽会在那个时候赶回山寨?以他对冱羽的了解,除非事先从什么地方得到了相关的情报,否则冱羽断无理由无视于「霍景」的相约先行赶回才是。
可这次的行动本是机密,若冱羽真是得到了消息才匆匆赶回岭南的……那这消息又是从何而来?他费尽心思谋划,连擎云山庄和白桦都成功瞒了过,更何况其它势力?
尤其冱羽当初也确实离开岭南去了远安……冱羽的名声并不显于岭南之外,就算真有哪方势力得知了此事,也没理由正巧便让冱羽知晓了才是……
打那日后,这番疑惑便一直于他心头盘旋下去,却始终没能理出个头绪。
不让心思继续沉浸在这上头,听下属的报告已接近尾声,西门晔重新睁开双眸,趁着下属作结的空档若有所思地开了口:「擎云山庄方面有什么动静么?」
「除了事发后得到消息时有些异常安静外,其它一应如常。」
「他们倒沉得住气……请帖送到了吧?」
「是。」
「……继续留意他们的动静,有何变化立即通报。」
「是。」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
西门晔行事向来干脆,平时又以冷峻无情著称,对待下属虽不至于苛刻,却也与温情、亲切之类的字眼沾不上边。故逐客之意方脱口,那名下属便已识趣地恭声应过,而后快步离开了书房。
随着房门开阖声落,望着只余下自己一人的书房,西门晔神情间的冷峻未褪,眸间却已再难掩饰地流露出了深深的痛苦。他紧抿着双唇压抑下呼唤出那个名字的冲动,却怎么也无法阻止那早已太过熟悉的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地于心底回荡难平。
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冱羽……双掌早已不由自主地紧紧收握成拳,竭力吐息着以压抑下心头过于紊乱的情绪。可即便如此,那轻易便填满了脑海的容颜仍是占据了他所有思绪,而连同彼此曾有过的回忆一寸寸蚀刻着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