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下定决心将凌冱羽骗离岭南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他再也寻不回以往的「平静」。心头在乎太深也太重,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都难以胜过。所以他明知不该却仍放走了冱羽,甚至在听到冱羽行踪成谜时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不由自主地担心起青年此刻的状况。
岭南是凌冱羽的地头,那重重山岭便是他最好的藏身之所,既然能顺利逃脱,自然没有再被逮着的可能。可人走脱了,心头的伤却没可能一并抹去。青年的心思太过纯粹,一旦遭遇背叛,对象还是自己最最信任的人,受到的打击自也可想而知。
可笑的是,这一切明明是出自于他西门晔的手笔,可他却在这儿担心那个他亲手伤害的青年、在意着对方是否还能保有初时的单纯……更别提瞧见青年眸中的憎恨时、胸口那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的痛楚。
情感与理智总是太过矛盾,就连这些天,当他担心着、思念着凌冱羽时,却也在盼着对方能安份地躲到事情平息的同时矛盾地渴望着相见……
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已回不去过往的西门晔,和凌冱羽间的关系也再无转圜的可能。一次看似成功的行动,赔上的一切却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可他,又从这样的行动中得到了什么?想到这儿,西门晔终是再难按捺、自嘲着低笑出了声……他再次闭上了眼,像是想逃避什么,却反倒让一切变得更为鲜明。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纠葛,是否能有终结的一日?他不晓得。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继续扮演好那个冷峻无情的少谷主,并将满心的痛楚掩盖在理智之下而已……可饶是如此,那深深烙印于心头的容颜,却仍让他不能自己地松开了先前竭力紧抿的双唇。
「冱羽……」以细若蚊鸣的低声流泄的,是那已于心头重复了无数遍的一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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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伴随着长剑舞动嗡鸣声,深山密林间、炫目银光破空而过,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雷霆之势袭向了那漫天飘散的片片枯叶。
嗤、嗤、嗤!
剑光流转间,但听阵阵细碎的音声响起,下一刻、闪烁着晕芒的剑尖已然透叶而出,轻而易举地截落了半空中那看似一触即碎的脆弱枯叶。
但也仅止于此。
明明是这么样凌厉无匹的剑势,影响所及却仅止于剑尖所指的几片枯叶。除此之外,那漫天落叶竟是半点也未曾受这剑势干扰,仍旧沿着原先的势子缓缓飘散而下……若有眼力高明之士在此,定会因眼前的一幕而深受震撼。
原因,便在于这几剑出手的方位和力道。
之所以能不影响到目标之外的落叶,剑上力道十分集中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出剑之人的眼力及出手的速度和方位,使其能在如此纷乱的环境中找出一条直取目标的空隙,并以常人难及的速度出手。如此,剑上所受的阻力最小,再加上那本就相当集中的力道,自然有了先前轻易洞穿枯叶的一幕。
更别提剑尖透叶而过的瞬间、那隐隐闪动着的光芒。
那是剑芒,传闻中只有在剑术上达到相当造诣才有可能触及的境界。
可持剑的人却未因此而露出分毫得色。
他只是定定凝视着手中的长剑,以及上头串着的七片枯叶……过人的目力让他清楚瞧见了枯叶上因长剑而起的道道裂纹,而随着持剑的手略一轻晃,本就十分脆弱的叶片当下再难维持原样,就此破碎四散、回归了大地。
瞧着如此,持剑的青年秀眉因而微蹙,一阵低不可闻的轻叹、亦随之自唇间流泄。
这名青年不是别人,却是眼下正托庇于越族的凌冱羽。
打身子恢复六、七成有后,他便一改先前病中的「安分」,无视于友人们的担忧展开了进一步的锻炼。每日的定时调息修练内功自然是不可少的;其余时间,则给花在了外功的训练上。
由于碧落已断,手中无剑的他开始是从基本的拳脚功夫练起,先将身子逐渐恢复到病前的状态,而后开始游走于山林间,一方面磨练身法,一方面学着进一步掩蔽气息、隐匿踪迹。后者还好,说穿了也就是进一步磨炼他的控制能力和耐心而已;可对于身法,凌冱羽锻炼的方式,却足以令所有人瞧得怵目惊心。
他的身法本就十分高超,要想在短时间内进一步的提高自然十分困难,不是得对内息的运用方式有更深的领悟,就是靠对自身肉体的锻炼来突破目前的极限……而凌冱羽最先采用的就是后面这种手段。使尽全力于林间疾驰,遇到障碍就在毫不减速的情况下靠着自身的反应及步伐的转换加以避开。如此,透过重复的训练将躲避及变向转化为本能,自然能令身法得到相当的提升。
可这种锻炼方式,最开始的结果自然是反应不及后的遍体鳞伤,以及过度消耗内息后的脱力——有一回他跑得太远,内息又已耗尽,直到半夜三更才终于回到城寨,差点没把杨少褀等人吓死。
可他却靠着过人的毅力逐一坚持了下来,犹有余力时甚至还会在回寨后继续踩梅花桩锻炼步法。玩命似的举动让见着的人无不忧心万分,可不论是训他还是劝他,得到的,都只是青年平静但坚定的婉拒。
如此几回下来,一干友人虽十分担心,却也只能尽可能地在他需要的时候予以帮助而已。
其后,绍鹰托人寻来了一把钢剑,才让凌冱羽放缓了对身法的锻炼,改将部分心思放到了剑术上头。从基本的用剑手法到师门所授的剑招,再加上步法的配合,瞧来虽不似修练身法时那般凶险,可出手时一剑快过一剑的凌厉狠辣,却也让人看得心惊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