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这戏总算有个到头的时候;可柳胤却是他即将相伴一生的妻子……一个人若连对结发妻子都无法敞开心房,岂不是十分可悲?想到这,凌冱羽心口竟是难以自禁地一阵刺痛——但他旋即将之压抑了下,同时为自己的「习惯」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他替西门晔担心什么呢?事情都已到了如此地步,就算要以德报怨也不是这种报法……况且西门晔假意亲近自己时,两入之间也不过是朋友关系,和夫妻又岂能相提并论——可这么个念头才刚闪过,乍然浮现于凌冱羽脑海之中的,却是那人以着虚假的容颜面带疼惜地为自己拭泪、甚至将自己深深拥入怀中的情景……青年因而微微一震。打听着这个消息之始便于心头升起的、那种陌生难明的窒闷感,亦随之变得更为强烈。
不让自己继续探究下去,凌冱羽勉强将心思转回了正事上头,边思忖着边道:「但以西门晔的身分,就算娶了柳胤,想来也不可能在岭南定居才是。若是如此,这柳林山庄又会落入谁的掌控中?」
「这点就不大清楚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一等下个月的订婚宴结束,西门晔就会起程回京。如此一来,岭南的情势将得以趋缓,咱们也可以逐步活动开、重新积众起势力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盼着凌冱羽可以暂时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再做打算了……这也正是杨少褀今日主动来寻的目的。可当他瞧见自己说出「西门晔就会起程回京」时、凌冱羽眸间一闪而过的交杂与决绝,就知道这番打算终究只有落空的可能。
果不其然——他话声方了,便见凌冱羽摇了摇头,语带歉意地道了声「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做不到……我知道杨大哥是希望我能忍一时之气以谋大事,也知道这么做才是最理智的,可……」青年唇角微扬,而旋即化做了一个太过苦涩的笑意。
「一旦西门晔回到北地,以他流影谷少谷主的身分,要想对付他只会更难。
况且今日我若真再次积聚了一番势力,届时只怕又得受此羁绊……与其如此,横竖刻下都已是孑然一身,我还宁愿就此冲动一回,好好同他将一切了结。」
「你有获胜的把握吗?」
「不……」
「既然如此,你这么一去岂不与送死无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连你都没能保住,陆爷该会如何难过?」杨少褀沉声反问道,语气一句重过一句,目光更是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似是想藉此打消他那过于鲁莽的念头。
可凌冱羽却没有就此退怯……回望着对方的澄亮眸光笔直而坚定,一瞬也不曾有过分毫动摇。
「我知道这么做十分鲁莽,也知道一个不小心便是有死无生的局面。可杨大哥,我已经在岭南太久了,久到习惯了这里的小风小浪、习惯了做鸡首的滋味,而忘记了岭南之外的江湖是如何深广、如何凶险。若不是我耽于安逸大意若此,事情又岂会发展至如此地步?至不济,先前与西门晔交手时也该伤到他几分才是……可我却连他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冱羽……」
「他已经成了我的心结,如果真为了『大事』而隐忍着不去面对,我就永远也没法恢复成昔日的凌冱羽、没法找回属于自己的平静……」顿了顿,凌冱羽苦笑转深、原先直直凝视着杨少棋的眸光下移、眼帘微垂:「也或许,这些都只是单纯的借口。我心中真正盼着的,只是延续那天未完的一切,借着手中的剑……弄清楚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叙述的音调同样带着苦涩,却又显得十分平静,听不出半点失去理智的激越……
听着如此,杨少褀微微一叹,音声略缓:「即使你可能因此殒命?」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么?」
「……也罢。」知道凌冱羽确实已想得十分清楚才会有此决定,早有所料的杨少祺遂也不再阻止,只是语气一转,道:「不过你要鲁莽,也只能等找上那西门晔后再说.若是人都还没对上就先失手被擒,你的决心也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我明白的,杨大哥。此事我定会从长计议、谨慎以对。」
「明白就好……柳林山庄这次大发请帖邀请宾客参与订婚宴。到时泉州城龙蛇混杂,便是你我出手之机……至于这时机该如何把握,便得靠你了。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言罢,杨少祺也不等青年回应,便自转身离开了林子。
凌冱羽正因他那「你我」二自有些愣神,见他离去先是一呆,而旋即一阵莞尔。
敢情杨少褀本就无意阻止,只是为了确定他的决心才有了先前的那番质问。
想明白这点,凌冱羽心头登时为之一暖,唇畔那抹勾着的弧度,亦随之添上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愉悦。
尽管只是一瞬。
他略一仰首,抬眸望向了那漫天飞舞而下的落叶。
「靠我来把握时机么……可我对『他』的了解,又有几分是真呢?」
「西门……晔……」带着那份难以辨明的情绪,自唇间喃喃流泄的,是那个已以另一种形式占据他全副心神的名。
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和柳林山庄大小姐柳胤的订婚宴,将由二庄主白冽予代表前往——这是遭遇「情伤」的白飒予终于把自己从房中拽出来时,最先听到的消息。
虽说前些日子确实是他自己闭门不闻天下事,硬是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二弟收拾的。可按照眼下的情况,白冽予去了岭南,他就势必得留在山庄总揽全局——而这点对他自然是怎么也无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