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了他,失去了那个曾对他无比信任依赖的凌冱羽。不论眼下的距离如何贴近,他们之间,也再无分毫回到过往的可能。
即使清楚一切早已注定、也理当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可当他望见青年眸中那种完全心冷的恨意与嘲讽之时,心头所涌生的,却是更甚于往日的痛……
过于强烈的打击让他一时竟是有些怔了,微微张唇想要解释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凌冱羽忽地一声冷笑,带着几分自嘲地。
「喔……对了,这两年多来少谷主轻轻松松地便将冱羽玩弄在股掌之上,自然对冱羽的『愚蠢』深有体会……可惜冱羽虽然愚蠢,却也不至于笨到连着三次跌进同一个坑里,所以少谷主也不必再勉强自己继续作戏了。我所相信的『霍大哥』……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最后的话语几近低喃,而满怀苦涩地、亲口否定了彼此曾经共有过的一切回忆。
望着青年神色冰冷却仍难掩憔悴神伤的容颜,西门晔心下更是一紧。仍捧着青年面颊的掌微微上移便要如以往那般怜惜地轻抚着,却因那明眸中所流泻的不屑与憎恨而终只能选择了抽回。
他轻轻别开了视线,却没有将青年重新缚起。转而以特殊手法点穴封住了青年一身功力后,他强自耐下心头辩解的冲动,深吸口气背过身子沉声开了口。
「陆涛和田义已于日前秘密押送往京城。你贵为行云寨三当家,这趟路也是免不了的……不过行云寨犯下的几件大案你都未曾参与,必不至于受到太多刁难。」
而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刁难、伤害冱羽。
说不清是让自己还是让对方安心的话语,虽刻意表现出了属于「流影谷少谷主」的口吻,背对着青年的俊容却已再难掩盖住满心的苦涩与黯然……西门晔沉沉阖上了眼,不断调息着试图让自己稳下那已濒临失控的情绪。
他其实是清楚的。
不论如何在乎、如何动心、如何深爱……当他选择了依原订计划灭掉行云寨之时,就同样选择了亲手毁弃彼此曾有过的一切,将那个他深深爱恋着的青年远远推离,直到彼此的情谊终为仇恨所取代。
以他的才智、以他的心计,又怎会忽略掉这些必然的结果?但他却在试图保全凌冱羽之时,可笑地奢望起让彼此的情谊继续延续下去的可能。
而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深深伤害了冱羽。
昨晚,当冱羽藏身树后默默听着自己劝说的话语时,心底其实是相信的吧?所以才会在自己出手时有了那么样激烈的反应,才会认为自己又欺骗了他、才会说出「不至于笨到连着三次跌进同一个坑里」这样的话语。
可即便自己刻下已有了充分的时间做解释,但在这样深刻的打击之后,一切的言词终究也只是徒劳……冱羽只会认为这是自己又一次欺骗的延续,而再不会相信之间是否存在着分毫隐情。
但,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总是朝着他所最不乐见的方向发展?为什么要让他在短暂的希望后又一次面临如此沉重的打击?明明是那么样深爱着对方的……可为什么,他却非得这般……一次又一次地亲手伤害对方?
思及先前自己主动出手时,凌冱羽那眸中充斥着震惊与难过的情绪,瞬间满溢于胸口的自责让西门晔不得不紧紧收握住双拳克制着自身的反应,却仍难以压抑下随之而起的怒火,连关节都有些泛白的拳头最终重重击上了马车的厢壁,虽因有所控制而不至于将车厢打穿,却仍让前头的御者给骇得停下了马车、有些关切地探进了头,问:「怎么回事?您不要紧吧?」
「……没事,继续走吧。」
「是。」
见主子不愿多言,御者自也没法继续追问下去,一声领命后便即回过身再次驾起了马车。
感觉着身下车行所传来的阵阵震动,西门晔深吸口气强逼自己压下了始终紊乱难平的情绪,但终究没有勇气回过头面对身后青年满溢着嘲讽与憎恨的冰冷眸光。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便在他不断调息着尝试平复自身的情绪之时,尽管依旧难掩愤恨,在他身后的青年却仍因他微微渗血的拳头与明显失常的反应而流露出了交错着自嘲的不舍……
一直到马车到达柳林山庄之前,车中的两人,都未再开口说过任何一句。
凌冱羽为西门晔所擒的消息,不到半天便传遍了整个泉州城。
消息会传得这么样快,当时在场围观的人数众多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为关键的,却是事情发生后白冽予对应着所展开的行动──
当西门晔还在忙着善后和教训人之时,他便已借着情人之口通知冷月堂展开行动,尽可能地将凌冱羽被抓的消息以及事情的经过散布开来。
冷月堂在南方的根基本就深,岭南分部的密探又背负着先前情报失察导致行云寨覆灭的罪名,自是满心渴望着能一雪前耻。在他们的卖力工作下,那些往日与行云寨──尤其是凌冱羽,交好的岭南世家很快便知晓了青年的义举和流影谷的失态;一些个人潮聚集之处也有同样的消息传布了开。
即便因顾虑着流影谷的势力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议论,可毫无疑问地,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此事没多久便超越了北谷南庄联姻结盟与白二庄主的无双容姿,一跃而为岭南最受人关注的话题。
流影谷成功捕到了一条大鱼,却也因某些人的错误决断而引来了公愤……早从行云寨被灭开始便已积蕴着的不满情绪逐渐有了失控的迹象,某些动静亦随之酝酿而生,从而让整个岭南的情势越发紧绷了起来。